A送我到车站。我说,再走一站路好不好?他说,不行不行,今天是坚决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行了,我必须回去补充睡眠。我说,你不是说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吗?他笑道,前面一站是你想去的地方?还是你家是你想去的地方?我一听,就更加灰头灰脑起来。我们站着默默等汽车,突然我悄悄地跑远一点,眼巴巴看A像一面最蓝最蓝的旗那样飞扬不已。我使劲地盯着他,想把这种蓝颜色牢牢记在心底——多嘹亮的蓝色,亮得像在大声歌唱。我想:唉,他活这一世,真是值得。
车子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了,那么破声音又那么响,简直是辆战车。A说:“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好选什么,打电话给我。找个地方认真看看书,懂不懂?”我没有响。他塞了一个一元硬币给我。
回到家,我坐下来。妈妈问:开心吗?我说:开心。妈妈说:我看你不开心。妈妈理解的开心就是踢开门大吼大叫大嚷大笑,口齿不清地把每分每秒包括几点几分几秒上厕所都口述一遍。我没有。我说:吃饭。吃完饭,我去洗澡,一边洗澡一边哭。我没有不开心,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我们坐在那里说话、闹、唱歌,一会儿是这几个人,一会儿是那几个人,玩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几个小时,还喝酒,还喝醉了……可是现在,野营基地没有了,晚上没有了,蓝色的旗也没有了,飞机早已消失,我坐在离酒最远的地方。
那天晚上有一件事,也许是在我有点醉了的时候发生的,我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梦。但我总是重复地想起那个情形——四周已经很安静了,大家都迷迷糊糊的,我和A手挽手在砂石地上走来走去。路灯在老远老高的地方,灯光把地上的影子拉得无限长。我和A在这块空空的地上走,想办法使地上的影子看上去像一个人在走——两个身体并在一起,两双脚走着同样的步子,就那么陶醉其中,自得其乐地走了好久,好久。那时月亮也没有,星星有一点,天上一大朵一大朵云,凹凹凸凸。我们走,走,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