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厅里,何占鳌斜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坐在卢运启对面,刚说了半句问好请安的话,就被卢运启一挥手打断了。这位肝火特盛的老人张口就说:“请直说吧,厅长阁下这次来是干什么?阁下是忙人,快说完了好去为王道乐土涂脂抹粉,为日满协和东奔西走。”
何占鳌那松垂的下眼睑迅疾地抽动了几下,但是脸色却一点也没变,不但没变,还能在瘦瘦的脸皮上挤出一些笑纹来。只见他谦卑地笑着说:“卑职已经再三向老人家声明过,不要称卑职职衔,卑职得以成人,还不都是早年老人家栽培的结果……”
“别再提老夫栽培过你!”卢运启一指他说,“老夫栽培的苗子会长到这块王道乐土上?会为日本人添枝添叶?我已经告诫过你,有话直说,你忙,我也忙。老夫要到后花园去听鸟鸣,那种声音更为悦耳些。”
“好,遵命。”何占鳌仍然面不改色地点着头说,“卑职今天早晨又听到一些对老人家不利的消息:日本人已经把您早年在任上所有的讲演、谈话、文章。电报等有文字记载的资料都搜集起来,加以研究。凡是有攻击东洋B 本的言论都摘录下来。听说已经摘录了几百条……”
“他们要干什么?”卢运启一拍沙发说,“那都是在中华民国的年代说的。那时候你们现在的国务总理大臣郑孝胥也骂过东洋日本嘛!”
“可他现在变过来了,念喜歌了。”何占鳌嘻嘻一笑说,“您不但不变,还,还……”又是嘻嘻一笑。
“还怎么的?你快说嘛。”
“其实有些话也不用再说了。今天的《大北新报》老人家想必已经看过了。那上不是透露出来一些意思吗!”
“透露出我在指使他们登载那些反日新闻?”
“日本人就是想用过去的言论证明今天的事实!”
“真卑鄙!”卢运启一扶沙发站起来,在宽大的地毯上紧走。
何占鳌也忙站起来,眼睛紧盯着卢运启说:“老人家如果对这件事都如此气恼,下边的事情卑职就更不好讲了。”
卢运启猛然收住脚步,直盯着何占鳌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何占鳌往卢运启身前走了两步,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据说他们又在守全公子身上打主意。”;
卢运启一哆嗦,像没听清似的问了一句:“你是说在我那大子身上打主意?”
何占鳌连连点头:“正是。”
卢运启忙往前跨了一步问:“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
“内容还不大清楚,是特务机关放出的风。”
“是葛明礼他们?”
“不。”何占鳌摇着头,狡猾地眨着眼睛说,“是日本特务机关。”
“日本特务机关!”卢运启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几乎是惊叫着说,“我那儿子犯了什么罪?是偷是盗?还是杀人放火?”
“不。”何占鳌仍然摇着头,“日本特务机关从来不管这些琐碎的刑事案件,政治上的一般案件也不管,他们只管和军事上有关的大案。”
“和军事有关?”卢运启对着何占鳌挥着胳膊叫道,“我那儿子从来连政治军事的边都不沾,他懂什么政治军事呀?”
一丝幸灾乐祸的笑纹从何占鳌嘴角上掠过,但他仍然用非常诚恳的语调说:“唉,老人家,您真是当事者迷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公子成天在市面上跑,什么人不接触,只要沾上一点边,就可以被罗织进去。甚至不沾边也可以硬让他沾上,他们的手段您老人家还不清楚?张大帅是怎么归天的?柳条沟事件是怎么爆发的?老人家,这都是政治上的需要啊!”
何占鳌这一番话说得卢运启目瞪口呆,他那本来已经疲惫的身心经受不了这重大的压力,踉跄地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觉得口干舌燥,抓起茶杯,猛喝了两口。茶已经凉了。他从来不喝凉茶,连温茶也不喝,但是今天他却没觉出凉意。他一闭眼睛,头靠在沙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