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光义摔得不重,昏迷醒来以后,只是觉得左腿十分疼,走路不敢落地,但他咬紧牙关坚持着。他本不想让两位素不相识的女人来搀扶,可又实在身不由己,只好任她们扶着走了。天黑,他看不清几位女人的面孔,就是方才借着微暗的手电筒的漏光,也没大看清楚,只觉得这几个女人很年轻,好像都是大姑娘,说话声音虽然低而且急,但都很斯文,很诚恳。所以他一下就信任她们了,把传单掏给她们看。实际在那种情况下,也只有此一招了。
肖光义被搀到一座楼门旁,只见走在前边拿手电筒的姑娘回身对他身旁一个姑娘轻声说:“冬梅,进去看看,有人没有?”
被唤作冬梅的姑娘像只小猫一样钻进楼门里去了。不大一会儿又从门里钻出来说:“没有,快进!”说完,她又过来搀着肖光义。肖光义感到这回她靠得更近,用的力量也大,像是准备做最后冲刺一样。
他们进了楼门,楼门里静悄悄的。走廊里灯光不太亮,但是一切东西却又照得清清楚楚,是经过采光设计的。这时走在前边的姑娘加快了脚步,搀着肖光义的两个姑娘也增加了力气。肖光义当然明白这是到了紧要关头,便也忍着剧烈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力量,流着满头热汗挣扎着走,接着又拼力往楼梯上爬。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难以观察周围的环境了。但是他却立即感觉到脚下踩的软软的东西是地毯。他对地毯的感觉是特别敏锐的。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经常踩地毯吗2 不,恰恰相反,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踩这玩意儿。第一次是他念高小的时候,跟着一位经商的远方叔叔上马送尔旅馆,当他头一脚踩上那花花绿绿的玩意儿的时候,他几乎都不敢再接着踩下去,这简直像把他家的棉被铺在地下让人拿皮鞋脚踩一样,他很心痛。后来他把这感觉告诉他叔叔了,他叔叔听见后哈哈大笑着告诉他:把十床绣花锦缎被加起来也没有那一块花花绿绿的地毯值钱……一句话,就在他那少年的头脑里打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铺地毯就像铺金子一样,是把大把的钱撒在地下!也就从这时起,那种踩在脚下软绵绵的感觉就永远进入他的记忆了,有时还不断重复出现,譬[pì]如踩在春天柔软的草地上,踩在他外祖父房后那厚厚的青苔上,都有踩地毯的感觉,但是真的第二次踩上,却是在今天这非常时刻,这就使他特别惊讶:地下能铺地毯,而且是在屋外的走廊里,楼梯碰上——虽然这地毯不像马送尔旅馆的那么软和,但是也绝非一般人家了……对,他家那高高的院墙,那幽静的后花园……所有这一切,都说明这是一家高门贵族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往四周看了看,呀!墙上也和马迭尔差不多,有枝形的壁灯,有用镜框镶着的名画,墙角下还摆着高大的瓶子……就在他歪过脑袋往墙上看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右边那位搀着他走的姑娘,他忽然一愣神,哎呀!那张美丽的鸭蛋形面孔怎么那样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她是什么人呢?她不是叫冬梅那一位,那位在左边,力量比她大,她……他很想再看她一眼,以唤起他的记忆,但是前边那个姑娘已经推开一扇门,他被迅速地搀进门里。当门被轻轻推上以后,眼前是一片漆黑,比楼外还黑……在黑暗中只听一位姑娘说:“不要开灯,把他扶到沙发上去。”
肖光义又被搀着往前走了。他又感觉到脚下踩的还是地毯,而且是比走廊里软得多的地毯,好像比第一次在马送尔踩的那块还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