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萧心痛欲绝地离开了那“悲惨世界”,他脚步踉跄地顺着马路的下坡,向北边走去。他也不清楚自己要走向何方,他身上的伤又开始疼起来,但他心灵上的创伤更甚于身上,甚至压倒了那肉体上的伤痛,使他能够一直向前走去。他不拐弯地沿着人行道歪歪扭扭地走着,耳边不断响着方才那惨绝人寰的哭喊声,和他在内心中的自我谴责声,接着又出现了送行宴上对他的预祝声……柳絮影那“红香点嫩色,酒意横眉黛”的娇模样,大家那为他俩“比翼齐飞”的干杯。天哪,“比翼齐飞”!如今自己的翅膀已经被折断,还怎么飞?往哪里飞?……
塞上萧正低头往前走着,忽然听到一声汽笛长鸣,鸣声凄厉,像是从他心底里发出的绝望呼号。他身上一颤抖,忙抬头向前望去,呀!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江水,自己已经走到松花江边了!江心里正有一条老而破旧的拖船,拖着长长的木排,顶着逆水,艰难地、缓慢地向西方移动着,那凄厉的笛声就是发自这老而又老的物体中。
塞上萧凄然地望着那破旧得快要散架子的老拖船,真感到自己也要散架子了。但是自己却又比不上它,它虽然老而又老,却还能拖着沉负重载,顶着逆水往前进,正因为这样,人们还需要它……可是自己呢……当一个人感到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需要的时候,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塞上萧步履蹒跚地沿着江边跟着拖船往西走。当他走近江桥的时候,他实在走不动了。他望望眼前,空无一人,这里既不是游览区也不是人行道。松花江桥是由日本关东军直接把守着,一般行人只能从指定的地方通过。如果不是疯子、傻子或者精神异常的人,谁能冒险往这里走。正因为没人走,桥上的看守兵也就大大乎乎,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桥下来了人。
塞上萧站住了,他顺着江边的斜坡,又往下走了几步,当双脚已经踩到江水的时候,他站住了。他伸手从西服上衣兜里摘下钢笔,又去摸纸,摸了两下停住了。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他不想留任何遗言了,说什么呢?人间的语汇有千千万万,哪句能为自己辩解明白?只有这滔滔的松花江水,才能洗去自己的羞辱……他想脱下西装,但他又摇了摇头,脱去西装留给谁?穿着它不是沉得更快吗Z 他最后仰头看看苍天,苍天上没有一片云彩。苍天如此宏大,但却不能包容他一个塞上萧!他长叹一声,一低头,用尽全部力气纵身一跃,跳进江中……
塞上萧不会游泳,他生长在号称江城的吉林市,但是封建家庭却从不许他去干那危险的水中游戏。所以他今天一头扎人水中,便只见水泡不见人影了。
就在塞上萧纵身跳人江中这一刹那,一个穿西装的大个子男人飞速地向江边奔来。他一边跑着一边脱西服上衣、衬衣、背心,随脱随扔。等他跑到塞上萧投江的地方的时候,上身已经脱光了。他又迅速地甩掉皮鞋,脱掉长裤……他一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眼睛一边盯着那冒泡的水面……他脱得只剩一条裤权的时候,便一伏身,双手向前一伸,刷一下刺破水面,钻到水里去了……
当塞上萧纵身投江的时候,江桥上面的守卫日军已经听见响声,有所察觉,有几个兵从桥头堡里跑出来,探头向江面上看。紧接着,他们发现那个狂奔过来的大个子了,这是什么人?怎么胆敢在这地方狂跑乱奔?还没等他们发出警号,大个子竟像一条大鱼一样,刷一下钻进水面了。这还了得!竟有人敢潜入水中,而且面对着桥墩子,这要是……领头的大板牙班长对着天上就放了一枪,接着警笛也响起来,一个班的日本兵都跑出来了,大板牙班长指挥着两个兵守着桥头,其余的大兵都跟着大板牙向桥下江边奔来,其速度之快,就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