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坚决地相信他的热烈的爱情终于可以改变她,把一切的阴影给她扫除掉,使她做一个勇敢的女人。是的,他觉得他对这个很有把握,而且有时候她已经是够勇敢的了。
吴仁民在这些时候的确沉溺在爱情的海里。在表面上他似乎有了大的改变。他从熊智君那里得到了勇气,又要用这勇气来救她。他把拯救一个女人的责任放在自己的肩头,觉得这要比为人类谋幸福的工作切实得多。
他不到工会去了。他也不到李剑虹家里去了。对方亚丹和高志元们经营的事情他也不过问了。他虽然依旧同高志元住在一间房里,可是两个人谈话的机会现在少得多了。他常常不在家。高志元近来也常常出去,好像故意避开他一般。两个人在一处时高志元总要说几句挖苦他的话。这些话使他苦恼,他不能够埋怨高志元,因为他知道是什么动机鼓舞着高志元说这些话,他也觉得高志元是有理的。但是爱情已经把他的心眼蒙闭了。起初高志元常常正言劝告他。劝告没有用,高志元就用挖苦的话来激他。因此吴仁民在日记里就写了几段责备高志元的话。
譬[pì]如在某一天的日记里他写着:
今天早晨正要出去看智君,这是我昨天和她约定的,却被志元把我拦住了。他涨红脸生气地问:"你今天不到熊智君那里去不可以吗?"
他的态度和问话使我不高兴。他这几天故意向我说她的坏处,又挖苦我去"从事求爱运动",这些我都忍受了。我并没有和他辩论。但是他还觉得不够,还要来干涉我。我不能够再忍耐了。我回答他:"我为什么不到那里去呢?我只有在她那里才得到安慰,才得到快乐。在整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爱我,关心我。你们都只知道你们的主义,你们都只知道你们自己,你们里面没有一个人关心到我身上。你们是不会了解我的。"我气冲冲地说了上面的话就不再去理他,一个人径自去了。我走到后门口还听见他在楼上叫我。我并不答应他。
我走在路上时还觉得我生气是有理由的。朋友们的确不了解我。张小川他们不用说了,他们也许不算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本来就很少。近来只有志元、亚丹两个对我好。但他们还是只为信仰、为团体打算,只为他们自己打算。至于我的痛苦,我的幸福,他们是丝毫不关心的。
朋友究竟是朋友埃在我需要着帮助的时候,他们反而把我推出门去,什么也不给。她预备把我所需要的给我,而他们又不许我接受。他们永远拿着那些腐败的道德理论来麻烦我。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要我享受爱情的幸福呢?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许我在女性的温暖的爱抚中养好我的创伤呢?我有爱情的权利,他们不能干涉。
为了她我甘愿牺牲一切。在她的眼里我看出了我的法律——现在是实行这句话的时候了……他第二天无意间把日记拿给高志元看。爱情的幸福使他微笑,他没有一点恶意。他也想不到高志元读了日记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你太没有道理。"高志元放下日记生气地责备他说。"昨天我们的团体开会,就在会上决定我和亚丹到F地去的事情。我们特地请你参加。难道这是我们的错?"
这一番话使吴仁民明白了许多事情,前一天想不到的那许多事情。他知道高志元说的是真话。他们那个团体是新近成立的,除了高志元和方亚丹外还有不少的青年同志。这些人里面有几个他也见过,都是很热心的青年。他们虽然不常和他往来,却很尊敬他,而且对他平日的主张也有点同情。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请他去参加昨天的集会。但是他误解了高志元的意思,反而生气地拒绝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明呢?我本来可以参加的,"他后悔地失声叫起来。
"不早说明?哪个叫你那样慌张。我想说第二句话也来不及。我叫你,你又不答应。"高志元张开阔嘴发出哂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