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到熊智君那里去吗?"高志元看见吴仁民在结领带,便带笑地问。他坐在沙发上,身上穿了寝衣,把一根手杖抵着肚皮,手杖的另一端抵在桌子脚上。
"是,"吴仁民随便应了一声,但马上又问道:"你的肚皮又在痛吗?"
"有一点痛。不过并不厉害,"高志元自己忍住笑说。"这几天拿手杖来抵肚皮,差不多成了习惯了。"
"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看你一天究竟干些什么事情?"
吴仁民带笑地责备他。"像你这个样子到F地去是不行的。"
"这何消你说?到了F地当然会被工作逼得要死。但是现在我还可以继续过这种浪漫生活,就让我尽量地过它几天。以后我就要把它永远埋葬了,"高志元正经地说,好像还有一点留恋似的。
"你真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吴仁民带笑地骂起来;"你天天嚷着要做事情,说这种生活是堕落。可是一旦有事情给你做,要你结束这种生活的时候,你倒有点留恋了。你这种人,真正叫人拿你没有办法,说你坏,又有点不忍心,说你好,未免太恭维你。"他说了就往外面走,不要听高志元的反驳。
"仁民。"吴仁民已经走在楼梯上了,却被高志元的唤声叫了回来。他还以为高志元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
"什么事?"他站住正经地问。
高志元起初微笑,后来却半吞半吐地说:"当心点,不要被熊智君迷住了。"
"你的头脑这样旧。一个男人找一个女人就只是为了讲恋爱吗?"吴仁民生气地说着,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我和她做朋友,不过是想帮助她,感化她。"心里却比口里要求更多,他自己也知道。
"这样崇高的目的。"高志元讥笑似地称赞起来。他不再说别的话,只是把身子不住地在椅子上擦。
吴仁民听见这句话心里很不舒服。他明白高志元故意挖苦他,却又不便跟高志元争吵,只是解嘲似地说了一句:"你不信,将来看吧。"
"看什么呢?看你同熊智君行结婚礼吗?"高志元还没有把话说完就听见楼梯上高跟鞋的声音,马上住了口。
"她来了,"吴仁民吃惊地站起来低声说。他的眼光马上落在高志元的身上。"看你这个样子。你连短裤也不扣好,"他又惊又气地说。
高志元埋下头看自己,忽然叫了一声:"啊呀。"便大步跑到自己的床前,跳上去,一把拉过薄被蒙了全身,却忍不住在被窝里发出一声笑。
一个细长身材的女子在门口出现了。她看见吴仁民,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微微一点头,轻轻地唤了一声:"吴先生。"
她的凄哀的面庞因笑容而发光了。
吴仁民堆了一脸的笑容把她接进来,让她坐在沙发上。他从热水瓶里倒出一杯开水,就把茶杯放在沙发旁边的凳子上。
她侧起身子谢过了。
于是他们开始了谈话。在谈话的时候,吴仁民时时斜着眼睛偷偷地看高志元的床,床上臃肿地堆着的被褥微微在动。
他忽然发觉熊智君的眼光也偶然落在那上面,不觉受窘似地红了脸解释道:"这是那个朋友的床铺。他出去了。他这个人懒得很,从来不叠被。他不久就到F地去。"
这些话被躲在被窝里的高志元听得很清楚,他不觉失声笑起来。吴仁民倒很机警,连忙用一阵咳嗽掩饰过去了。
熊智君似乎不曾注意到这个。她把眼光移在吴仁民的脸上,现出关心的样子看他咳嗽,过后她又把眼光移到墙上,看着一张女人的照片,就是吴仁民的亡妻瑶珠的照片。于是她埋下头来低声问了些关于那个女人的话。在注意地听着吴仁民的答话之际,她不时把眼珠往上面移动,去看他的脸色。
"这两天还常常咳嗽吗?今天脸色似乎好多了,"吴仁民结束了瑶珠的事情以后,就把话题转到熊智君的身上,这样关心地问她。
"谢谢你,我好久就不常咳嗽了。这几天人渐渐地好起来,心里也特别高兴,"她含笑地说,略略停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昨天晚上还同那个女朋友一起到卡尔登去看了电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