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能不能够等到那一天,"她感伤地说。"我近来很少到外面去,常常整天坐在家里,有时候拿着一两本书,有时候动也怕动一动。不知道怎样,非常容易感到疲倦。这里又很寂寞。那个女朋友回乡以后就没有人来和我谈话。在这里,我没有几个朋友。我整天坐在家里不想做什么事情,又没有人来看我。"
"我以后一定常常来看你,"他诚恳地说,并不像施一个恩惠,却像要报答一个恩惠。
"谢谢你,"她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喜悦。"恐怕先生不会有这么多的时间吧。我知道你很忙。我知道你有你的事业。而且为了渺小的我,也值不得花费先生的宝贵时间。"
"我有很多的时间,而且我也很寂寞,"他感动地说。
两个人又谈了一些话,吴仁民终于告辞走了。熊智君送他下楼,伴着他走到后门口。他走到转角回过头来看,蓝布旗袍裹着的苗条的身子还静静地立在那里。
吴仁民走在路上,看见蔚蓝的天空,金黄色的阳光,人行道上的梧桐叶,觉得心里很畅快,在他的耳边还接连响着那温柔地唤着"先生"的声音。这一阵他忘记抽烟了。
"我终于找到这样的一个女性了。她崇拜我。她愿意了解我。她要求我给她一个机会。"
"她是可爱的。美丽,那不消说。她说话说得那么温柔,句句都打在我的心上。态度也很温柔,而且又有热情,并没有一点忸怩。"
"病?那不要紧。爱情可以医治女人的百玻""她是值得怜悯的,值得同情的,而且还值得爱的。"
"是的,我应该同情她。不,我还应该爱她。我有爱她的义务。我要用爱情去温暖她的凄楚破碎的心。我要安慰她,鼓励她,使她走到积极、快乐的路上去。"
"为什么不应该恋爱呢?生活太单调了,空气太沉闷了,环境太黑暗了。我不可以暂时在女性的温暖的怀里睡一些时候,休养这疲倦的身体来预备新的斗争么?"
他同自己商量了许久,终于得到下面的结论:"自己觉得可以做就去做吧。恋爱完全是两个人中间的事情,李剑虹、高志元他们没有权利干涉。"
在电车上他遇见几对年轻的男女,他们谈起话来很亲密,女的紧紧偎着男的。车子里面的眼光都落在这几对人的脸上。
他把他们看了许久,忽然妒忌地、生气地在心里自语道:"为什么他们都可以,我一个人就不可以呢?"
吴仁民回到家里。他看见高志元还躺在床上和方亚丹谈话。
"怎样?成功了吗?"高志元看见他进来张开阔嘴嘲笑地问道,接着又哼起日本的情歌来。
"斯多噶派哼情歌,"吴仁民不直接回答,却自语地说了这句话。
高志元没有话说,把嘴大张开,打了一个呵欠,嘴张得那么大,好像预备吞食一个人似的。他生气地伸手把竖起的头发拼命地搔,忽然大声笑起来。笑够了时他才慢慢地说:"我有了好对了:革命志士讲恋爱。"
"好,"方亚丹也笑了。
吴仁民涨红了脸,骂道:"你懂得什么?照你的意思,人类应该灭绝才对。你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人都弄成太监,免得他们看见女人就冲动?……我要出去了,我不再和你这个新道学家说话。"他说完真的就往外面走。
"仁民,你回来,我有话对你说,"方亚丹在后面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