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实话跟您说,惹惹他爹跟您这俩个房头,本是一根子上的两枝几。可两家不和,闹这么多年,谁也不肯说明了,其实就为了那祖传的金匣子!时到如今,不是我们还图那破玩意儿。想想您这家,大空架子,我们有心没力,这三房大院,吃喝拉撒,哪儿不得用钱?再说天天还得给您买药。我们不图它,可人活在世上,不能没钱。你总得为我们想想.要是穷得我们没闲,一走,谁侍候您……”
二奶奶大鼓眼一眨一眨听着,剧白的脸忽然一下胀得通红,心急脸红,赛憋着嘛,跟手浑身猛抖,抖得床铺吱扭吱扭直响,要完。桂花急得对着她耳朵大叫:
“您倒是说呀!人死,嘛也带不走!”
二奶奶断断续续就说出两个人名:“二爷、你爷爷……”下边有声没字,有气没声,跟着没气,一蹬腿,完了。
不会儿,灯儿回来,惹惹上去“啪”给他一个山响大嘴巴。跳脚喊道:
“人死了,你回来干嘛?”
黄家办丧事,少不了那一大会。二奶奶停在房里时,二爷只来过一次。可这次不比二少爷死时那次。二少爷死他们是动了心,这次不动心不动色不动情,好自独立深谷,眼前一片空空流云。惹惹打侧面看他,人瘦多了。却静得出奇。静赛石清赛水闲赛云淡赛烟空赛天,神气赛经棚里请来念经的和尚老道。
送走二奶奶的第三天,惹惹正在前厅料理办丧事甩下的杂事,忽听有人叫他,扭头一看,一个老者身穿灰布棉袍,头戴月白里子马莲坡大檐帽;背个黄布口袋,胳膊夹桐油纸雨伞,裤脚校在高腰袜筒里,脚套一双草编的棉靴篓子。再瞧一惊,竟是二叔,刚要说话,二叔已经打大门出去,身轻赛风,走路赛飘,惹惹追上去说:
“您要去哪儿呀?”
二叔只答四个字儿。
“东南西北。”
这话似答非答,惹惹急了,说:
“这家怎么办?”
二叔瞧他一眼,眼里一片迷糊,好赛云洞。没等惹惹再问,人便去。门对面墙根蹲着个矮矮胖胖黑衣黑脸大蝙蝠赛的糟老头子,见到二叔,站起身没打招呼却一并走了,嘴里不停出声哈哈哈。
惹惹装一脑袋浆糊回到院内,找到八哥把话说了。八哥一听,叫道.
“那糟老头子就是老哈哈吧!多少年没见过他,怎么勾上你二叔呢?”
“我跟你一样,你不知道我也全不知道。我二叔这是去哪儿呢?”
八哥糊里糊涂,糊里糊涂说:
“上山求神拜佛成仙去了吧!”
这一来,黄家大院空空荡荡只剩下惹惹桂花两个。桂花听说二叔走了,灵机一动,叫惹惹八哥随她到二叔那院,要找金匣子。惹惹心里正不是滋味,一听金匣子三字就火,说;
“哪来的金匣子,根本没那玩意儿!”
桂花立时声调高起来。
“有!你二婶临死时告我的。你不找,我找!这么大堆破房子,下雨漏了你拿嘛补。穷鬼别装阔佬,不行我也走,我不跟你喝西北风!”
“动不动拿走降人!你走就走吧!”惹惹叫起来。嘴巴子肉直抖。
八哥嘴快,赶紧插进来说:
“嫂子话没错。如今这金匣子论情论理论命都该你得了。你是黄家的千顷地一根苗儿,继承祖业堂堂发正,哪有自己的财宝愣不要的理。那匣子找来找去,就差你二叔那几间屋没找过。说不定真在那儿。”
惹惹只好跟去。一开门吓一跳,满眼经文书卷。在他三人眼里这份穷劲乱劲破劲烂劲就别提,好赛除去这铺天盖地带字的旧纸糟纸擦屁股纸别的嘛都没有。惹惹看见地上有个和尚打坐使的蒲团和几件五衣七衣,还有香炉诗瓢尘尾禅榻,更信鱼市那火眼金睛万爷真有能耐。八哥和桂花翻箱倒柜,揪砖刨地。惹惹无心干,忽见地上有本破书。全是洞,不知是虫子还是老鼠咬的。拾起一看,是本《四书本义汇参》。书里不少文章惹惹小时念过,一看记起来,不看全忘。掀开一页正是孔夫子《论语》中的“阳货篇”,有句世人皆知的话:“子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两个洞把“女子”和“小”字咬掉,打下边又透出个“人”字来,变成这么一句。
“子日,唯人与人为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