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马婆子走了,精豆儿滚了,影儿跑了,九九爷没了,黄家就空了。八哥说:“惹惹,你们一家就搬进来住吧,这里里外外不能一天没人,你是黄家正根,理正情顺。”惹惹想想也对,找二叔把事全说了,二叔赛听别人家的事,点头说:“也好,你二婶交给桂花,这家就交给你。”好赛给他一梨一桃。当天惹惹全家就搬进来,也叫八哥来住,帮一把手儿。八哥光棍一个,人来就是家来,住在九九爷空下那屋子。惹惹内有桂花,外有八哥,自己又能张罗。不多日便鸡鸣狗叫,屋里有热气儿,菜有香味儿,象个家样儿了。
九九爷走后,盘点铺子时,惹惹瞅见钱匣子贴着封条,封条上有九九爷写的字和按的手印儿。上头写的日子正是他离开黄家的日子。匣子上头撂有本账,账上注明现款数额,揭开封条一数,嘣子儿不少。九九爷为人真叫惹惹感叹不已。账上的存货却拿红笔消掉不少,凡消掉必注一个“窃”字。不论九九爷怎样守家,也经不住后边挖墙角。破罐不存水,破扇不扬风,兴家难守家苦,守家难败家易,这又叫惹惹长叹不已。八哥说:
“自古向例忠臣屈死,好臣美死。皇上拿龙眼都分不出来……何况你们一个黄家。”
惹惹想把纸局拾起来干。八哥说:“依我看,这种买卖赚头不大,天津人好吃喝讲实惠,舞文弄墨的终究不多。眼下已经十三家纸局,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不如先把存货清了,看准哪样买卖得手又赚钱再说。”惹惹点头称是。靠着八哥那帮弟兄清了货底,换来的钱够使一年。“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八哥笑道.跟手叫弟兄四下打听财路。
桂花过惯穷日子。穷勤富懒。她眼里有活。手不拾闲,只是侍候二婶不甘心。一想起过去受的气就气,气透气,气勾气,气激气,气顶气。可女人心窄又心慈,瞅着二婶身不能动嘴不能说只眨眼皮这副可怜相,禁不住还是给她喂吃喂喝灌汤灌药洗脸洗手弄屎弄尿,赛侍候月子里的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额外还要煎炒烹炸做一大家人的饭。
一天惹惹出门办事,迎头碰见一人,一张脸便叫道:
“哎哟。这不是十二爷吗?干嘛到门口也不过来坐坐,天冷,快请进来喝杯热茶,有好茶!”
王十二一见惹惹,忙说:
“我不瞧病。”
惹惹说:“没请您瞧病,喝茶呀!”便把王十二拉进门。
到前厅坐下。十二爷问:
“沙三爷当下是不是在府上?”
惹惹笑了,说:
“他还有脸来,您没听说他的事。甭说别人,我兄弟就死在他手里。在天津他是唬不住人了,想必到别处卖野药去了吧。”
王十二“喔!”一声,脸上肉松下来,神气平和。于己既无感慨,于人也无幸灾乐祸,显出为人气度。
惹惹说:
“是我害了您,我心里明白,怎么说,沙三爷也和我家沾上点亲。我给您赔不是吧!”
王十二说:
“他是他,你是你,一人一身,一人一心,怎么能往一块连。你是热心眼儿,好心眼儿,我打头次就觉出来。再说,知县一走,我当下又行医了。过去的事抛开,你只管安心。你家里人都好?”
“不瞒您说,我二婶头半年中风,中间缓上来一次,二次再犯就瘫在床上不能动劲儿。”
“我去瞧瞧!”王十二说着站起身来。
惹惹好高兴,引王十二进了里院。玉十二进院一瞧一愣,站住了。惹惹问他为嘛,他没答话,进屋给二奶奶瞧了病,回身出来坐在茶厅,沉片刻才说;
“大少爷,我有活问你,你二叔还健在?我两次来都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