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胡思乱想,我的技术绝对没问题。”方山说着,不理老婆哼唧,往通往家院的地道口爬去。
地道中浓烈的土腥味令他陶醉,正是这种对土腥味的迷恋促使他夜间疯狂地挖掘地道,起初自然是为了老婆挖掘,后来则纯然是为了自己挖掘。在那些日子里,他拖着死鱼样的身体从田野里归来,极度疲倦仿佛躺下就会死去,但只要到了地道的挖掘面上,他立刻变得精神百倍,周身充满力量。他挖掘地道使用的工具是两把短柄的小镢头。他挥舞着小镢头,让纷纷落下的新鲜黄土落在自己的脑袋上、嘴巴里和赤裸的身体上。在漆黑的地道里,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能毫不费力地看清黄土落下的情景,能看清镢头在土层上砍出的光滑痕迹,如果不是为了老婆,他不会在地道里放上灯盏,更不会花掉好几块钱去买只袖珍手电筒。挖掘地道时挖出的新鲜草根是他的美味佳肴。寻找新鲜草根也是他挖掘地道的动力。他沿着地道爬行,四肢灵活,脑袋里有流水的感觉。
他站在洞口,透过铁锅上的破洞看到了一块玫瑰花朵般艳丽的天空。只要待在地道里,他的感觉器官便特别灵敏。他曾想过自己也许真是耗子转世。
他听到郭主任正在严厉地询问自己的女儿。
女儿坚定地按照他教的话回答郭主任。
他听到郭主任指挥人把三个女孩抱到屋外去。
他听到三个女儿一齐用利齿咬破了那些人的手。
他得意地笑起来。
他听到郭主任骂:真是一窝耗子!拖拉机,拖走,今日说什么也要把耗子窝捣了。
他听到女儿们哭叫着被拖走了。听到拖拉机响。听到钢丝绳套住了房子。听到郭主任发号施令。听到一声巨响。
头上的铁锅被倒塌的墙壁砸破,碎砖烂土哗哗落下,他急忙倒退到地道里去。
他心里感到很轻松。
方山爬回大洞,看到老婆膝间多了一个蠢蠢欲动的肉蛋子。他冲上去,一眼就看见了那肉蛋子双腿间凸着一个花生米大的肉芽芽。
“儿子!儿子!”方山喊叫两声,突然感到牙齿发痒,便用嘴啃了一口洞壁上的硬土。他一点不感到牙碜。他感到泥土像酥油。
他从老婆的包袱里找出剪刀,剪断了婴儿的脐带。他拍拍老婆的脸,说:“真是好老婆。”老婆翻动着灰白的眼珠看着他。他用一张草纸擦净婴儿脸上的血迹,看到这个小东西跟自己一样生着尖嘴巴大耳朵。他用一块包袱皮包起婴儿,说:
“老婆,我们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