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生提着一把大号南泥茶壶,放在暖套子里,搬到瞎子面前,说:“姑父,茶来了。”“好茶,好茶。德生,忙你的去吧,你姑父有这壶茶就行了。”瞎子贪婪地抽搐着鼻子,说,“不喝茶,在这鱼市街上就活不过五十岁。鱼毒攻心呐。”
瞎子喝茶,全神贯注,进入忘我境界。她提起那条红加吉,看看,扔到盆里,说:“德生,这条鱼是刘队长的,他要怎么吃,由他吩咐吧。”
刘队长瞅着德秀说:“我要你给我做。”德秀说:“行啊,刘队长吩咐的事,连黑三都不敢不做!”他怔了一怔,看看神态自若的德秀,鼻子抽抽,别别扭扭地咳嗽了几声。
她捂着胸口,青着嘴唇,回到窗口。鱼市上的风景亲切地扑入眼帘。“程秀才”摆出了一篓鳗鱼。那些粘腻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烁着,她感到恶心。她想起很早之前的一个早晨,一个男人用鳗鱼戳一个女人嘴巴的情景。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也知道自己的脸已经苍白了;像死鲇鱼的肚皮一样的颜色。嘴唇一定紫红了;像青鱼的眼睛一样。窗前还空着,老耿父子还没出现。
刘队长坐在她的背后,伸手摸索着她,说:“凤珠大妹子,你可真够狠心的,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了。那老耿,一个满身腥臭的鱼贩子,到底有什么好?火起来我砸了他的鱼篓子,折了他的扁担。”
她不回头,忍受着他在身上的麻缠,说:“刘队长,凭着你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苦来缠我一个满身鱼腥的女人?我是个什么样子你也不是没经过,你放了我行不行?”
刘队长说:“好一个贞女,要为老耿守节哩!你那窟窿里,鳗鱼进去过,青鱼也进去过,鲅鱼进去过,带鱼也进去过,假装什么正经。”
她说:“诸般杂鱼都经过,才知道金枪鱼最贵重!”
刘说:“你准备怎么着?撇下这店,扔了瞎子,跟老耿跑?”
她说:“我凭什么要撇了这店?凭什么要扔了瞎子?我哪儿也不去,铺开热被窝等老耿来睡。”
刘说:“好好好,倒让这臭老耿独占了花魁。”
街上的鱼招引来无数的苍蝇,鱼贩子们挥动蒲扇轰赶着。一个左手端着破毡帽,右手拿着剃头刀子的叫化子出现在鱼市上。他对着鱼摊主人伸出毡帽,横眉竖眼地说:“拿钱!”鱼贩子一见他那样子,知道这种劈头士比绿头苍蝇还难缠,慌忙掏出一张沾满鱼腥的纸票,打发走了这位爷。“猴子猫”不知犯了哪门邪楞,尖着嗓子说:“这买卖还怎么做?半上午了,连片鱼鳞还没卖出去,已经赔进去两条红加吉,当兵的抢也罢了,你一个癞皮狗一样的东西也这么霸道,老子前辈子欠你们的吗?”劈头士把毡帽几乎杵到“猴子猫”鼻子尖上,大声说:“拿钱!”
“猴子猫”说:“没钱,你走吧!”
劈头士举起剃头刀子,说:“不拿钱,我劈头。”
“猴子猫”说:“你就是把头割下来我也没钱。”
旁边的人劝说:“老孙,给张小票打发他走,别耽误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