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秀英被几个老师用自行车驮往医院后,我们四个就被关押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我们的班主任何老师用一块白毛巾缠着头,在我们身前身后,焦躁不安地转着圈子。说,是谁干的?何老师吸着鼻子审问我们。我们彼此看着漆黑的脸,躲闪着老师的目光,低下头。撇着一口外县腔调的学校革委会主任从外边跑进来,严肃地说:你们四个给我听着,如果江秀英的眼睛瞎了,你们就等着进公安局吧!胆子比较大的国良哭咧咧地说:不是我们干的……校长说:不是你们干的是谁干的?库明说:他抹着脸子,翻穿着皮袄,我们认不出来……认不出来?校长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点什么东西,装进裤袋里,说,认不出来?那就是你们干的。校长匆匆地走了。何老师拧着我的耳朵,把我低垂的头抬起来,指着我面前的库明问:他是谁?你认识不认识?我说:库明……哎哟……老师……他是库明……我耳朵上全是冻疮,被老师一拧,顿时就流出了血水。既然能认出库明,自然也就能认出那个人!老师又说,即便你们不说,那个人也迟早要被揪出来的。你们是同党,你们说了呢,就免了你们的罪,要是不说,就按同案犯处理,你们自己掂量着吧。后来公社里来了一个带枪的公安员,坐在学校办公室桌子后边,把我们四个,单个提拎进去问话。公安员把匣子枪往桌子上一拍,我就吓尿了裤子。我说:那个人是宋宝森……
女孩从玻璃上挪开脸,脑袋像货郎鼓一样转动,两条腿悬在座位上,前后悠晃,那双人造革的靴子显得格外沉重。这样的靴子,即便是乡下的孩子,也没有多少人穿了,但江秀英的女儿,竟然还穿着这样一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流行的笨重靴子。女孩看了我一眼,似乎感到了我注视她的目光。她用一只小手,悄悄地去扯江秀英的衣角。但江秀英的目光却看着从破了玻璃的车窗外匆匆滑过的苍凉的田野和路边一个个冒着浓烟的塑料大棚。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一粒棕色的糖豆,塞进油嘟嘟的小嘴里。她挤了几下眼睛,皱皱鼻子,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那粒黏糊糊的糖豆连同唾沫喷溅出来,两道黄鼻涕往外探了一下头,又缩了进去。江秀英急忙转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纸,女孩摇头躲闪着,但还是被捏住了鼻子。“擤!”江秀英说。女孩使劲擤了一下。江秀英将手纸胡乱团弄了一下,探起身,从窗玻璃的缝隙里扔了出去。女孩弯腰把那粒糖豆捡起来,要往嘴里塞。江秀英捏着她的手腕,剥开她的手,将黏糊糊的糖豆挖出来。“给我的……”女孩哼唧着。“多脏啊!”江秀英将糖豆从车窗扔了出去,用衣角擦擦手指。女孩用小拳头捣着妈妈的肚子,哭着说:“你赔我的……你赔我的……”“好了好了,”江秀英摇晃着女孩的肩头,说,“你看你看,人家都笑话你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你赔我十粒!”女孩止住哭声,气哄哄地说。“好,我赔你十粒。”江秀英说。“拿来!”女孩伸出手掌。江秀英在女孩手掌上打了一下,说:“给!”“你骗人。”女孩腻在母亲怀里,拱动着。江秀英搂住女孩,说:“小狗小猫,上南山偷桃,什么桃?”“毛桃。”女孩答道。“上北山,偷杏。什么杏?”“酸杏!”女孩高兴地说。然后,母子二人眉开眼笑地同时说:“毛桃,酸杏,一偷偷了一瓮……”
她们的愉快感染了我和满车厢的人,大家看着她们,脸上都出现了欣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