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跳起来,骂道:“我操你亲娘杜风雨,你姓杜,我也姓杜,论辈我是你姑姑,你黑了心害我,我跟你拼了吧!”
班主任让杜风雨站起来。杜风雨站起来,歪着头,用脏指甲抠墙皮。
班主任底气不足地问:“是你偷的吗?”
杜风雨双眼向上,望着屋顶,鼻子里喷出一股表示轻蔑的气。
班主任说:“给我出去。”
杜风雨说:“出去就出去!”
他把那几本烂狗皮一样的破书往书包里一塞,提着班主任的名字骂道:“操你个妈,有朝一日我掌了权,非宰了你这个富裕中农不可!”
杜风雨掀翻了那张破桌子,气昂昂地走了。
班主任脸色焦黄,弯着腰站在讲台上,嘴唇直哆嗦。好半天,他直起腰,说:“下课。”紧接着这句话的尾巴他咳了几声,脸上像涂了金粉一样,黄灿灿的,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出来。
张若兰帮我洗清了冤枉,我对她的感激简直没法说。本来我就像痴了一样迷恋着她,再加上这一层水深火热的恩情,我便是火上浇油、锦上添花、痴上加痴。去乡政府大门外放羊是再也不敢了,更没闯进乡政府大院去找她的胆量。我只能利用每周在校的那短暂得如电一般的五天半时间,多多地注视她,连走到面前,同她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亲戚,送给我们四个苹果。亲戚走了,那四个苹果摆在桌子上,红红的,宛若张若兰的脸蛋儿,散发着浓烈的香气。我不错眼珠地盯着它们。祖母撇撇嘴,拿走了两个苹果,对我母亲和我婶婶说:“每人拿一个回去,分给孩子们吃了吧。”
母亲把那个鲜红的苹果拿回我们屋里,找了一把菜刀,准备把苹果切开,让我兄弟姐妹分而食之。一股很大的勇气促使我握住了母亲的手腕。我结结巴巴地请求道:“娘……能不能不切……”
母亲看着我,说:“这是个稀罕物儿,切开,让你哥哥姐姐都尝尝。”
我羞涩地说:“并不是我要吃……我要……”
娘叹了一口气,说:“你不吃,要它干什么?馋儿啊!”
我鼓足勇气,说:“娘……我有一个同学叫张若兰……”
娘警惕地问:“是男生还是女生?”
我说:“女生。”
娘问:“你要把苹果给她?”
我点点头。
母亲再没问什么,把菜刀放在一边,用衣襟把那红苹果擦了擦,郑重地递给我,说:“藏到你的书包里去吧。”
这一夜我无法安眠。
天刚亮,我就爬起来,背上书包,蹿出了家门。母亲在背后喊我,我没有回答。我用一只手紧紧地按着书包里的苹果,在朦胧着晨雾的胡同里飞跑。我钻过一道爬满了豆角和牵牛花的篱笆,爬上了高高的河堤,逆着清凉河水的流向,跑到了那座黑瘦小石桥的桥头上。
我手扶着桥头上那根冰凉的石柱子,开始了甜蜜的等待,几个早起担水的男人从我身边擦过去,我感受到了他们身上热烘烘的气息。他们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看着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