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本用两个大爆竹从邻村的孩子手里换来的连环画《封神榜》,纸是土黄色的,开本比当时流行的连环画要大,上边画着能从鼻孔里射出金光夺人魂魄的郑伦,眼里生手手上生眼的杨任,骑虎道人申公豹,会土遁的土行孙,生着两只大翅膀的雷震子,还有抽龙筋揭龙鳞的哪吒……大个子杜风雨用拳头威逼我我都没有给他看,但我把这本藏在墙洞里的宝书毫不犹豫地借给了我堂姐。
张若兰来了一个月左右,班里出了一件大事。班主任在课堂上严肃地说:“同学们,有人偷食了电话总机家悬挂在屋檐下晾晒的一串干地瓜,最好自己交待,等到被别人揭发出来就不光彩了。”
我感到班主任含义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心里顿时发了虚,虽然我没偷干地瓜,但竟像就是我偷了干地瓜一样。我的屁股拧来拧去,拧得板凳腿响,拧得六指不耐烦了,她大声说:“你屁股上长尖儿吗?拧什么拧?”
她的话把老师和同学的目光全招引到了我身上,他们一齐盯着我,好像我确凿就是那个偷地瓜的贼。我鼻子一酸,呜呜地哭起来了。这时,奸贼杜风雨大声喊:“地瓜就是他偷的,昨天我亲眼看到他蹲在厕所里吃干地瓜,我跟他要,他死活不给我。”
我想辩解,但嗓子眼像被什么堵死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班主任走过来,无限厌恶、极端蔑视地看着我,冷峻地说:“看你那个死熊样子!给我滚出去哭!”
狗腿子杜风雨遵照班主任的指示,凶狠地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总机窗外的电线杆下,并且大声对着机房里吼:“偷你家干地瓜吃的小偷抓住了,快出来看看吧!”
头上戴着耳机子的那个白胖女人从高高的窗户上探出头来,看了我一眼,操着一口悠长的外县口音说:“这么点儿个孩伢子就学着偷,长大了笃定是个土匪!”
我屈辱地站在电线杆下,让骄阳曝晒着我的头。电话总机家那两个小女孩跑出来,从墙角上拣了一些小砖头,笨拙地投我,一边投一边喊:“小偷,小偷,癞皮狗,钻阴沟。”
我自觉着马上就要哭死了的时候,眼前红光一闪,张若兰来了。
我的头死劲儿地垂下去。
张若兰用她洁净的神仙手扯扯我的衣角,用她的响铃喉对我说:“大哭瓜,哭够了没有?我知道干地瓜不是你偷的。”
张若兰把我领回教室,从书包里摸出一块干地瓜,举起手来,说:“报告老师,这是个冤案,干地瓜是杜风雨偷的。”
所有的目光都从张若兰手上转移到杜风雨脸上。杜风雨大吼:“你造谣!”
张若兰说:“这块干地瓜是杜风雨硬送给我的,谁稀罕!他的书包里还有好多干地瓜,不信就翻翻看!”
没人敢翻杜风雨。张若兰跑过去,抢了他的书包,提着角一抖擞,稀哩哗啦,全出来了。干地瓜,王胜丢了的圆珠笔,李立福丢了的橡皮,王大才丢了的玻璃万花筒……都从他的书包里掉出来了。原来杜风雨是真正的贼,而我们一直认为这些东西是被六指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