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我们的老爷爷应声道:“汉三在。”
季范先生说:“他们都是些俗人,只好咱爷儿俩一块儿玩了。”
我们的老爷爷问:“老爷是到窑子里去呢,还是把娘儿们搬回来?”
季范先生说:“自然是搬回来。”
我们的老爷爷问:“搬‘小白羊’还是搬‘一见酥’?”
季范先生说:“你给我把高密城里的婊子全搬来。”
我们的老爷爷吐了吐舌头,也不好再问。便带着满肚子狐疑去搬婊子。
大爷爷说,那时的高密城西部小康河两岸有两条烟花胡同,河东那条胡同叫状元胡同,河西那条叫鲤鱼巷。那时的人们把逛窑子叫做“考状元”、“吃鲤鱼”。每条胡同里都有五六家窑子,各养着三五个姑娘。还有一些“半掩门子”,白日经营着一些卖针头线脑的小店,晚上也插了店门留客住宿。大爷爷说去窑子里的人形形色色,有泡窑子的老嫖客,也有偷了爹娘的钱前来学艺的半大小子。
老爷爷那时十七岁,像个“学艺”的。大年初一,家家都是祭祀祖先,即使患色痨的老嫖也不来了。高密城里的窑子过年也放假,婊子们都打扮得花红柳绿,嗑瓜子儿,赌铜钱儿,阳光好时也上街,混杂在人群里看耍。老鸨们也允许婊子们回家去看父母,但十个婊子里有九个是被父母卖进了火坑的,谁还要回去?那些提大茶壶的、扛杈杆的也放假回了家。所以老爷爷一进窑子就被婊子们围住,抢着要当他的师傅。
老爷爷有没有拜师傅大爷爷自然不说。大爷爷说我们的老爷爷常常给季范先生牵马,眼尖的婊子认出他来,笑着说:这不是季范先生的小催班吗?你东家闲着那么多姨娘,下边都生了锈,还用得着来找我们。
老爷爷说不是我要找你们,是季范先生要找你们。
老爷爷一句话,把那些婊子们欢喜得七颠八倒,叽叽喳喳地说:这可是破了天荒!季范先生花起钱来像流水一样,伺候好了他老人家,一年的脂粉钱不发愁了。
老鸨子说:大年初一、例假,姑娘们累了一年,就是钢铸铁打的也磨出了火星子,该让她们歇歇。
老爷爷道:季范先生难得动一次凡心,你们别糊涂,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老鸨子堆着笑脸说:伺候季范先生,俺们也不敢推辞,孩儿们,可别怨为娘的心黑。
婊子们抢着说:老娘,能让季范先生那神仙棒槌杵杵,是孩儿们的福气。
老鸨子问我们的老爷爷:小先生,我这里有五个姑娘,不知季范先生看中哪一个。
老爷爷说:全包,让她们梳洗打扮等着,待会儿轿车子来拉。
大爷爷说老爷爷办事干练,就把两条烟花巷转了一遍,找来了二十八位婊子,又到大街上雇了十几辆带暖帘的轿车子,把那些个婊子,或两个一车,或三个一车,装载进去。十几辆轿车子,十几匹健骡,十几个车夫,在县府前大街上排成一条龙,轰轰隆隆往前滚。看热闹的人拥拥挤挤,把街都挤窄了。轿车夫见了这情景,又拉着这样的客,格外地长精神,啪啪地甩着鞭梢,嘴里“得儿——驾儿——”吆喝着,把轿车子赶得风快。那些个婊子,不时地打起轿车的帘子来,对着看热闹的人浪笑。有厚脸皮的大喊着:婊儿们,哪里去?婊子们大声应着:到季范先生家过年去!
大爷爷说你的老爷爷骑着大红马,把车队引到季范先生家的大宅院的门前。他吩咐婊子们在外等着,自己进去通报。季范先生听说搬来二十八个婊子,高兴得拍着巴掌说:“极好,极好,二十八宿下凡尘!汉三,你真是个会办事的,回头我重重赏你。快回去,把神仙们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