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妈妈也哭了,直到爸爸闻声而来的时候。爸爸急急的走进来,诧异的看著哭作一团的我们,然后,他搂住我说:“别哭,珮容,妈妈的病没关系,马上就会好的!”然后,又吻著妈妈的脸颊说:“静如,只要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千万别担心,珮容是小孩,不懂事!”
我挣脱开了爸爸的怀抱,迅速的跑出了房间,跑到我自己的卧室里。我把房门锁上,冲到窗子前面。拉开了窗帘,窗外,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街灯光秃秃的站在街边。我扑倒在床上,静静的哭泣起来,我为我自己哭,也为妈妈哭,也为我那个可怜的爸爸哭。我一夜不眠,睁著眼睛等天亮,终于,星期天的黎明来临了,我悄悄的下了床,梳洗过后,就溜出了大门。踏著清晨的朝露,我来到植物园。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小时。我在那棵印度松香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计划看见到他后要讲的一切话。我要告诉他,妈妈对他的思念和我对他的爱,我要跟他到任何地方,安慰他,也陪伴他。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九点钟已经到了,我变得十分焦灼和不安,他却毫无踪影。一个工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对我不住打量著,更增加了我的不安。那工人终于站定在我面前,问:“你是不是沈珮容小姐?”
我大吃一惊。“是的,你是谁?”“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
他递了一个信封给我,我接过来,迅速的抽出信笺,于是,我看到几行简单的字。
“珮容:
请原谅我等不及再见你一面了,我走了!
人生,有许多事不能由我们自己安排,能够遇到你,是我这生最大的幸福,可见命运对我依然是宽大的。你给过我许多快乐和安慰,不是你自己所能预料的,小珮容,谢谢你,我能再叫你一声宝宝吗?若干年前,我曾叫我那襁褓中的小女儿作‘宝宝’。
你有个幸福的家,但愿你能珍惜你的幸福,爱你的妈妈和爸爸!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祝福你
陌生人”
我看完信笺,那个工人模样的人依然站在那儿没有走,我急急的问:“你认得这个写信的人吗?”
“是的,”那人说:“不但认得,而且我们同住在一起,他是个好人!”“他现在到哪里去了?”我迫不及待的问。
“他去了!”他肃穆的站著,用手指指天。
“你是说——”我两眼发黑,不得不抓住椅背。
“他死了!”那工人简洁的重复了一遍。“他早就有肝癌,一年前,医生就宣布他顶多活六个月,但他奇迹似的还超出了六个月。星期一晚上去的,临死前,他叫我把这封信在今天到这儿来交给你!”星期一!正是他教我唱歌的第三天!我呆呆的坐著,这打击来得太快,使我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好半天,那工人犹豫的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走了!”
“他——”我急忙说:“葬了吗?”
“是的,依他的意思,我们几个伙伴出钱把他火葬了,把他的骨灰丢进了海里,他真是个好人,对朋友真够慷慨,临死的时候,他还含笑说他无牵无挂了,他说,他最关心的两个人,都生活得很好。他,唉!真是个好人!”
我靠在椅子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人和我点点头,就自顾自走了。我茫然的抓著椅子和信笺,心中空空洞洞的,好像灵魂和思想都已经脱出了我的躯体,我不能想,也不能做什么,这两天来的遭遇使我失魂。过了许久许久,我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望著那棵印度松香,自言自语的说:
“这种植物叫作印度松香,在三、四月间会开一种白色的小花,香味浓烈,好远就能闻到。”
这是第一次约会时,“陌生人”,不,我的父亲说过的话,我依稀记得他怎样站在那椰子树下,调整琴弦,教我拉那首莎拉沙特的吉普赛流浪者之歌。
我不稳定的迈著步子,走出了植物园。完全不明白自己怎样会走到了家门口,我机械化的按了铃,有人给我开门,我像个梦游病患者一样晃进了家门。一只有力的手攫住了我的手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
“珮容,你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