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悄的走到他身边来。
“我说错了话,是不是?”她有些忧愁的问:“那是你的自传,是不是?”他猛的转过头来,瞪视著她,一层突然涌上来的痛楚使他愤怒了。皱紧了眉头,他用颇不友善的语气,很快的说:
“是的,那是我的自传,这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吗?”
她的睫毛迅速下垂,刚刚恢复红润的脸颊又苍白了,她瑟缩了一下,不自禁的退后了一步,似乎想找个地方把自己隐藏起来,那受惊而又惶恐的面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而那紧抿著的嘴角却藏不住她那受伤的情绪。抓起了她已解下来放在桌上的披风,她急促的说:
“对不起,我走了。”他迅速的拦住了她,他的面色和缓了,因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坏脾气而懊丧,而惭愧。尤其,因为伤害了这少女而感到难过与后悔。他几乎是苦恼的说:
“别生气,我道歉。”她站住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她慢慢的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她轻声的。“一年多以来,你是我唯一接触到的生人,我知道我不会说话。可是……”她的长睫毛把那乌黑的眼珠遮掩了片刻,再扬起来,那重新呈现的眼珠是清亮而诚挚的。“我并不是好奇,我是……”她困难的顿了顿:“我了解你书里所写的那种情绪,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出书是为了想要获得读者的共鸣,那么,两粒细沙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尤其对我而言。”
狄君璞被震慑住了,望著面前那张轻灵秀气的脸庞,他一时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那么年轻,那样未经世故,一个终日藏在深山里的女孩,对这个世界,对人生,对感情,她到底知道多少?她在他的眼光下重新瑟缩了,垂下头,她默默的披上了风衣,她低声说:“我真的要回去了,如果再不回去,爸爸一定又要叫老高满山遍野的找我,他们似乎总怕这山野中会有什么魔鬼要把我吞掉。”她看了窗外一眼。“其实,我不怕山野,也不怕黑夜,我怕的是……”她忽然打了个冷颤,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住了。他却没放松她。“怕什么?”他追问。她困惑的摇摇头。“如果我知道是什么就好了,”她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像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它常常就这样靠过来了,不止恐惧,还有忧愁。它们不知从那儿来的,捕捉住你就不放松……唉!”她低低叹息,看著他。“真奇怪,我今天晚上说的话比我一个月里说的都要多。我走了,再见,狄先生。”
他再度拦住她。“我送你回去!”“哦,你不必,狄先生,我不怕黑,也不怕山,这条小路我早已走过几千几万次了!”
“我高兴,”他说。“我喜欢在这月夜的山谷里散散步,也想乘此机会去拜访一下你的父亲。”
她不再说话了,他打开了书房的门,姑妈正在客厅的灯下编织著,他向她交代了一声。然后,他们走出了农庄,立即置身在那遍山遍野的月色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