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天在指挥部办公室忙活,吃饭和晚上住宿还在棣花民工连的工棚里,民工连在一段时间里让我兼任了伙食管理员。其实,伙食管理员的工作非常简单,每个民工来交粮给灶上,我记个账,每次做饭下的米面和菜,我记个斤两,一个月到头了,将这些账目汇总给大家念一遍就完事了。难缠的是民工常常吵架,吵起来免不了手脚并用,因为都牵扯到粮食和吃饭的事,连长处理问题时总要叫我当场作证。西街村的那个刮刀脸饭量大,每每一份饭是不够吃的;他吃得又特别快,你无法想象那么烫的饭他低了头一扒就扒完了,扒完了并不去水
沟里洗碗,而蹴在一边等着每个人都吃过了,谋算着锅底还有没有剩下的饭?他每次都能多吃到半碗到一碗。别的人当然有意见了,和炊事员吵起来,最后相互扭打在一起。炊事员的一颗门牙被打掉了,从此说话漏风。有人提议撤换炊事员,连长是不同意的——连长的宿舍单独安排在伙房旁边的小棚里,炊事员也常给他打的饭最稠——却问我怎么处理着好。我说刮刀脸多吃是多吃了,但刮刀脸收工后帮伙房干活,譬[pì]如劈柴火呀、提水呀、去水沟里洗萝卜呀,别人却一收工就进工棚睡觉了。连长立即宣布:给刮刀脸多吃一碗饭是应该的,谁如果每日帮伙房干活,就给谁多吃一碗!这么一公开,大家都没意见了,刮刀脸更积极了,以后伙房里脏活累活都归他干了。雷家坡村有一个姓雷的人在回家取粮时,回工地的半路上跌了一跤,袋子里的面粉撒在地上,他怕少了斤两,竟把撒出来的面粉连沙子一块装进口袋与干净面粉搅和在一起。结果有一顿糊汤面大家吃了都叫喊面条里有沙子,碜得牙不敢咬,就追查是谁交的面粉?为什么收粮时不好好检查?民工连整整一个晚上开追查会,我提供了近日交粮的人名,其中几个人指天发咒,信誓旦旦说不是他们干的。但姓雷的人不敢发咒,硬叫他发咒,他不说谁交了有沙子面粉死妈死大,只说要是我交了沙子面让我死了去!大伙儿就认定是他,再一逼,他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众人一声吼地要叫他赔偿,姓雷的人趴在那里就哭了。我出来给他打圆场:“让他赔?他哪儿赔得起,这不是逼他上吊跳崖吗?饭碜是碜,大家还不是都吃到肚里了,吃到肚里了还耐饥哩!罚他给大家唱一段样板戏吧!”大家还是一肚子的气,但也不再说什么。姓雷的人就给大家鞠躬,开唱了李铁梅的“我家的表叔……”他是会唱样板戏的。灯光下,我看见他一边唱着一边脸上流着泪。
这期间,灶上发生了两件事使我至今回想起来细节还是那么清晰。每每想起了,欲哭,又欲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