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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一场大的暴雨之后,秋季里更是连绵不绝的淋雨,村里许多人家不是院墙倒了,就是檐角发朽的绽板终于折断,泥巴和砖瓦就塌下来。修在门前或屋后的尿窖子全灌了水,又溢出来,粪便就漂得哪儿都是。差不多的猪圈都是用石块胡乱砌的,于是塌得七零八落,大猪和小猪在村道里跑。逢着连阴雨,大人们就抱着头睡,睡三天四夜,头都要睡扁了。雨还在下,他们就收拾着稻草在门槛上打草鞋。我们是睡不着的,先是去看五林叔骂他的老婆。五林叔是因一顿饭没有吃好而骂老婆的。他瘦高的身子竟能盘脚搭手坐在蒲团上,像女人一样有

条不紊地开骂,时不时嘴一噘,一口唾沫从上牙豁口处喷出来。我们称五林叔是“棣花第一嘴”,他骂人骂得幽默、狠毒,他的老婆倒只会“呜呜”地哭。后来又去看大伯父用鞭子撵借宿在厦房里的孤老头儿。孤老头儿在雨季里没柴烧,竟去捡了猪、牛、狗的骨头。当然也有人的骨头来烧饭,骨头的臭味弥漫在院子里令人胸口发呕。这时候,安民肯定是会在院门外向我们招手,他是大我3岁的,原本是小学的同学,但他每次考试都不及格,小学四年级就不念书了。他是除了不会念书而样样都会的人,上高爬低,泅水打架,还会配钥匙和钉鞋。他现在用木板制做了高跷式的雨鞋,呱达呱达地在村里走,我们就去向他学着做木鞋。学做木鞋的还有邻村的那两个从城里来的知青,后来我们就在他的房子里玩儿扑克,一直玩儿到天黑。一个知青已恋上了另一个村的女子。他说:“想不想吃鸡?”我说:“当然想。”他说:“那咱晚上就吃鸡吧!”村里好多人家已叫嚷丢鸡了,还用鸡皮包裹了炸药埋到牛头岭下去炸狐狸,原来偷鸡的是他们!去偷鸡时,我害怕了,但我已经不能退出,我只有随着他们,在被偷的人家门前放哨。知青是有手电的,他一道光照在人家院门处的榆树上,栖在树上过夜的鸡就一动不动;安民就举一根上边钉了木板条的棍子捅捅站着的鸡,鸡便走到木板条上;一连偷了三只,那个知青在怀里揣了一只去孝敬未来的丈母娘了,另两只拿回家,藏下一只,宰掉一只,我可以吃到一只鸡翅膀。

星期六,父亲从10里外的两岭小学回来了,他回家来大多的时间是在自留地里忙活。他喜欢吃辣子,自留地里就栽了许多辣子;他喜欢吸烟,烟苗也栽了那么一畦。要么就是推石磨,我最害怕的是推石磨,常常是晚上把三四升麦子倒在磨盘上,需要磨四五个小时。母亲就扒在婶娘的窗口,轻声说:“二婶、三婶,你帮我推推磨子,过后我给你还工。”二婶娘有时就来了,有时因别的事不得来,我们娘儿仨就艰难地推那石磨,走一圈又一圈,我和弟弟就抱着磨棍打瞌睡。父亲一回来,有了劳力,石磨推起来就轻松得多,但推到半夜,仍是没推完,我和弟弟就发脾气,赌气不推了。母亲就要骂我们懒,白天里疯得不沾家,猪没食了不去寻猪草,没柴烧了也不劈劈楼上的那些硬柴。“你以为你还小,你还是学生吗?你现在毕业了,是农民了,你不生心?!”母亲骂着的时候,父亲是没有言语的,坐在磨道里吸烟。母亲还在诉说着,我有些心焦了,一摔磨棍,磨棍竟跳起来,打翻了旁边放着麦麸的簸箕,我又气又吓,拔脚就跑。父亲的脾气是暴躁的,他常会严厉地斥责我和弟弟,我担心他要发怒了,一气儿跑到村外的水渠边,却是后悔了。我虽是无意打翻了簸箕,但把簸箕里的麦麸撒在了地上,母亲不知会怎样心疼!我知道我犯了错,今晚儿是不敢回去了。渠水哗哗地流着,谁家的猫像小孩儿哭一样地叫着,我想,回去肯定要挨一顿揍的,如果父母找来,我就隐身到那棵柿树后去。但是,一抬头,父亲却站在我的身边,他没有扬着手打过来,也没有骂,平静地说:“不上学了,就这样耍呀?”拿眼睛看着我。月色下,父亲的眼光是多么忧伤呀!他就那么看着我,我站在那里不动了。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的那次眼光。他原本对我是寄了很大的希望的,只说我会上完初中,再上高中,然后去省城上大学,成为贾家荣宗耀祖的人物。而现在初中未上完却毕业了,就要一生窝在小山村了,沉重地打击使他多么懊丧与无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