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窗口,下台阶时,我看见了另一个门口前的小小台阶。那小小的三层台阶是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修的。我们是学过雷锋的,在学校的范围内挖空心思地做好事。有一天,当发现班长和两个团员修起了教室南边的台阶,我们就商议修教室北边的台阶。虽然教室的地势是南高北低,北边根本用不着修台阶的,可我们还是修了,老师和同学走不走这台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学雷锋做好事。那一年是学雷锋做好事最多的一年,有那么多的同学都拾到了钱交给了老师,我就奇怪路上怎么总有遗失的钱呢?后来才明白他们是将自己的钱说
成是捡的上交了。下午放学后我和另一个同学去丹江,那里有一座木板桥,我们就在桥板下支了一块石头,专等有人过桥时落在水里我们去抢救。结果并没有人过,却有一只狗从桥上跑过,掉了下去。我们没有去救它,它被水冲走几十米远后爬出来又跑走了。我们去宿舍,宿舍的门大开着,门扇上画着个大乌龟,那个瓷烧的尿罐还歪在门口,里边竟长出一株狗尾巴草来。往日里放尿罐的地方永远是湿汪汪的,半夜的月下,我们站在门口往外尿,看谁尿得远、尿得猛。那时是多么厉害呀,可以将尿罐下的一窝蛆冲死,就像电影中警察用高压水龙头冲游行的人群一样。有一次下雨,我闭着眼睛在那里尿——我爱做梦,往往起来小便眼不睁,小便毕了回床睡下,那梦是可以继续往下做的——怎么尿也尿不完,我在迷瞪状态里误把房檐流水当做在尿尿了,在那里足足立了半个小时。前几日,我从街上过,坐在路边栏杆上的两个人在说话,偶尔有一句在感慨他们老了。一个说:“一看电视就迷瞪,电视一关,却又醒了。”另一个说:“年轻的时候按着按着就尿倒了墙,如今扶着扶着偏还是尿湿了鞋。”我听了,回头看了看他们,就想起了当年在中学宿舍的情景。冬天里,宿舍里如冰窖一般,夜里常有老师来检查是否按时熄灯,我们已经感觉到老师就潜藏在窗子外边,嘴都不发声,却在被窝里故意努屁,惹得这儿那儿有“嗤嗤”地笑声。当然是老师进来要追查是谁故意放屁了,当然又是小鼻小眼的陈要打小报告。可怜的陈在这个晚上就遭殃了,他有起夜的毛病,他一出去上厕所大便,宿舍门就关了,任他回来怎么敲也没人理,只好翻窗子进来。陈现在是某县的一位副县长了,不知道他怎么就当上了副县长?!我站在了窗子下的那张床板上,这里曾经是我睡过的地方。安娃说:“你是欠我半口袋炒面的!”我点头承认。有一天夜里我俩搭同铺,饿得睡不着,他就拿出了他的炒面口袋。口袋并不大,炒面却装得满满的,就你抓着吃几口把口袋递给我,我抓着吃几口把口袋递给你,竟把口袋里的炒面吃完了。从宿舍出来,靠院墙根的那一片小树林子旁边是王老师曾经住过的平房子,长来、忠勋和安娃赶忙走过去,而且一边走一边“呸呸呸”地往空中吐唾沫,我却往平房子的后边去。他们说:“王老师来了!”我没有整过王老师,做了鬼的王老师是不会寻我的。我走到了小树林里去看那棵小桃树,小桃树已经有胳膊粗了,它并不是枝叶茂密,但亭亭玉立,临风摇曳。就是这棵小桃树,在它第一次结果的时候,我于一个星期五的午后发现了,是5个毛桃。于是,我保守着秘密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放了学,别人都回家了,我钻进来,摘了所有的桃子吃下。后来,我有了奇异的感觉,看什么都是有生命的。譬[pì]如我住院,老觉得医院的人群里是混杂着鬼的,医院的一草一木或许就是曾经去世了的人幻变的;在大街上,又总疑心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是有着神祗或狐狸精以人的形象出现着。有这样的感觉就想到了这棵小桃树。是个好心的女子,它给了我一顿饭食。我抱着小桃树,向小桃树再见!安娃在那里大声地喊我,我出了林子,他们问我干什么去了,我支吾着不肯实说,学生灶的红秃头师傅就迈着八字步过来了。我和师傅吵过一架后,他每次打饭,勺那么一拐总会给我留得比别人的饭稠,但长来是仇恨他的,他从来都给长来留的饭稀,长来皱了一下鼻子,把头转过去。师傅说:“来领毕业证的吗?”我说是的,“几时到棣花赶集了,到我家去喝喝水呀!”我交待着我家的地址,他说:“去嘛去嘛,一定去的!”但他没有去过,据说他后来得了厌食病,活活地饿死了。
我们已经走出了校门,并且已经商量了今日每个人都掏出自己身上的钱,去商镇街西头的国营饭店里一定要每人吃一碗素面的,然后不走公路,从河堤上,沿丹江溯流直上回棣花,天黑能到就天黑到,半夜能到就半夜到,反正要逍遥快活一次。我们掏钱的时候,长来将一枚5分钱镍币含在了口里,被我和安娃发现了,按在地上从嘴里掏出来。但走出校门,看见别的班级的学生有几个在那里照相留影,我们心里就来了酸劲儿。留影的是家住在商镇的学生,他们其中有干部子弟,穿得好,梳着分头,骑自行车,裤带上总别着乒乓球拍。棣花来的学生都是农民的孩子或“一头儿沉”干部的孩子,一进校就人以群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