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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但是这次,我们再没有提酸菜罐,也没有穿草鞋,我们是毕业生了,毕业生应该有毕业生的体面。校园里很冷清,并没有多少老师和学生,野草丛生,墙上到处是被雨淋得已经肮脏不堪的大字报。据说这里曾做过一派组织的营地,高高的院墙里设有木架,还堆放着破砖和桌椅板凳腿儿。门卫已经很老了,患着哮喘,他看了我们一眼就剧烈地咳嗽,只说一阵咳嗽完毕,但又“咔咔咔”地咳起来,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倒担心他从此就要过去了。我们吓得忙去扶他,他却又活了来,口里吐出吊线的痰来。俄语老师抄着手,踽踽地走过来,他看见了我们,喜欢地说:“毕业啦?”我们说:“毕业啦!”我们突然觉得应该送老师一件礼物,但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我上课的座位总是在头一排,老师教卷舌音的那堂课,他一直站在我的课桌前,他的唾沫溅湿了我的课本,也溅湿了我的脸,我不擦,一动也不动。老师说:“回家了,有空儿得翻翻书,学俄语还是有用的。”还有什么用呢?国家已经与苏联反目了,即使专业人员也已没有了与苏联人打交道的机会,何况我们毕业了,就永远去做农民了!告别了老师,我们觉得他有点迂腐,一转过墙头就笑起来。说实话,我们很快乐,从今以后,再也用不着一趟一趟步行15里到学校去了,再也用不着整日背诵那些枯燥的俄语单词和数学公式了!

我们领取了毕业证,在校园里四处走动,破烂不堪的校舍使我们产生了破坏的邪欲,我们抬起了脚,看谁能把脚印按在墙的高处;又左盼右顾,希望能拿些东西带回家去。但是,到处是废纸、砖块和桌子板凳腿儿,所有的教室都上了锁,隔着没玻璃的窗子望进去,我的那张课桌还在,凳子没有了,桌面上蒙着厚厚的一层尘土,一只麻雀在上边走出几行“个”字。这麻雀前世也是个学生,我这么想。我趴在窗口上,趴了很久,一回头竟瞧见了前边一排房子屋檐下的电线上还挂着一条破布,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一年半前,我们批斗了姓王的老师,批斗的那天许多人上去打他,把他的衣服都撕破了,有人就将撕下的一条布扬手一甩,布条便挂在了那电线上。王老师是第二天黎明在商镇的一个水库里投水自尽的,没想到这么久了,那布条还挂在那里!于是,我想起了教生物的刘老师还在不在牛棚?刘老师情况又怎么样?王老师被批斗的前3天,刘老师被剃了光头游街,我的那个头上长疮的同学在她游街时把一双旧鞋挂在了她的脖子上。我问:“挂旧鞋干什么?”他说:“她是破鞋!”我那时并不知道“破鞋”是什么。也就是这位同学,我们去西安串联时他是队长,夜里在新城广场排队买毛主席纪念章,我因去了一趟厕所出来,坐在厕所外的台阶上歇了一会儿,他便指责我排队不积极,惩罚我,不给我发买来的纪念章,使我坐在广场上伤心地哭。这时候我想起了刘老师,也就想起了长疮的同学,刘老师头上的头发是不是又长长了,那长疮同学的疮肯定还没好,活该他一辈子长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