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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父亲重操旧业,做他的教师,政治上虽不背那沉重的包袱了,但教师仍是没有社会地位的,并且受过那样的摧残再如何地笑,笑容也不会灿烂。我呢,与田的恋爱还是悬而未解,虽然母亲已经开始积攒粮食、棉花,织起了土布,因为要订婚,起码给女方240元钱、三套衣服、五个土布的。我反对过母亲做这种积攒,我在院子的梅李树下拍腔子说:“我要找的女的,应该是一分钱不要的!”我说这话时,天上轰隆隆响了一个雷,使我吓了一跳,莫非我说大话了?!母亲也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对天祈祷,骂我没有尿泡尿照照自己长个什么样?说张狂话天怒人怨的。母亲是温良恭俭让的,父亲平反后,又买了一批粮食,她就害怕引起村人的嫉妒,见谁都客客气气,感谢着人家曾经给予的关照;谁家有红白喜事,立即去行“门户”;她甚至端了升子,给左邻右舍分别送过面粉;而家里来客喝酒,就院门关了,尽量不让划拳声传出去;垃圾里不得有鸡蛋皮。她说:“田家虽然是干部,可不给人家财礼,人家那么大个姑娘就白白给你养啦?”但我拿定主意,要给田谈一次的,财礼我是绝不给的,这并不是我不爱她,也不是吝啬,而是不能让父母为财礼受艰难困苦。可是,田依然没有再到水库工地,得到的消息却是她被提拔成了公社妇联干事。那时候是讲究提拔一批年轻人进入机关的,她属于以工代干,虽然还是农业户口,却每月可以拿十多元的补贴工资了。她的提拔,使我有些丧气,甚至觉得我们的恋爱是不会成功了。因为她正式参加工作是不可避免的事,而妻子是国家干部,丈夫是农民的家庭还没有听说过。我就没去再找她,静观她的表现,任其自然发展。当我再次回家,听母亲说,田来过一次家,她是公社的干部了,来村里检查工作,就顺道到了家来。母亲显得异常兴奋,对田的印象颇好,说人长得一朵花儿似的,又会说话,句句都叫着姨,也不羞口,一句一个平娃长平娃短的。我说:“她没有叫你妈?”母亲说:“人家再大方也不能没过门就叫我妈的!我给她20元钱,她死也不接,我说这是规矩,你是嫌少吗?她还是不接,她倒把头巾送给了你妹妹,你没见她那天穿得多洋气哟,她穿的是黑呢子短大衣哩!”我说:“这还行。”去厨房里找剩饭吃。母亲撵我到厨房,说:“你今日回来了,去公社找找她,领回来了我给你们包豆腐饺子吃!”我不去,说:“她还没给她爸说哩,你别高兴得早,八字还没一撇哩!”我返回了工地,继续编印工地战报,但最热闹最有色彩的水库生活似乎过去了,没了两员台柱子的演出队缺少了演出的条件,我也不愿为他们写什么节目,一有空就在另一个日记本上写我的故事。只是在工地收工后,我和电机房的小巩在指挥部门口的石板上下象棋,我又上了棋瘾。这一日,已经吃过晚饭,我坐在工棚给大家念我新写的故事,有人告诉我,南沟的傅先生盖的新房塌了。傅先生是棣花方圆惟一的阴阳先生,虽然不敢公开行事,但谁家盖房修墓,嫁娶埋人没有不黑夜里把他请来掐算方位日子的。他的老宅在南沟的一个洼地里,却偏偏在梁峁上盖了一座新屋,河这边的棣花街上,人一抬头就能看见,都说傅先生能把新房盖在那儿一定是那儿有好穴。但是,新房却塌了!大家议论开来,多少还有点幸灾乐祸。有人就断言,这一定是他的同行给他使了法。因为傅先生有个师兄弟,会鬼八卦的,夜里走路能使法让鬼抬轿,也可以使法让鱼突然掉到谁家院里,让谁家蒸馍蒸出了一笼石头,最后死时是浑身起了蒜头大的水泡。自个说,他一生整过别人,也得罪了一些对手,有高手使了五雷轰法,他破不了,他该死了。这么一说,大家都恐惧起来,我偏详细询问,要把这些事记录在日记本上。但福印狼一样地在指挥部办公室门口喊我,我去了,办公室里坐了我的弟弟。弟弟又是要叫我回去的,说家里有重要事。我当时想,会不会与田的事发生了什么变化,要么,父母不会天这么黑了让弟弟跑来!我们就点着了一根火绳,一路摇甩着跑回家,父亲告诉我的却是从此改变我命运的一宗大事。父亲说:“我一直认为你不应该就这样下去的,你会从山里出去的,现在真的有机会了,大学开始招生了!”父亲很激动,双手又嗦嗦地抖起来,他端了酒盅喝酒,酒洒了一身。我说:“这是真的?”父亲说:“文件已经到县上了,我的一个学生在教育局,他给我打的电话,我赶紧就回来啦!”我说:“上大学,我能上大学吗?”父亲说:“这是天赐的良机!你想想,以前当兵招工,我的问题没解决,公社里又没咱认识的人。这次招生,偏偏我刚落实了政策,教育局也有我的学生,公社的文书也是新调来的。他是和你舅家一个村的人,我感觉这事该到成功的时候啦!”我说:“我的意思……我是初中生,能读大学吗?”父亲倒骂了我一句:“没志气!”他的想法是,只要有机会上大学,课程赶得上赶不上那就看自己的奋斗了,天底下哪儿有轻轻松松的事呢?他告诉我了招生的范围包括初中67届学生,招生并不严格考试,原则是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审核,学校最后只是象征性考试罢了。父亲说:“你应该第一个报名,这消息不几日就会传下来,你得抓紧。好像你不热火?”我说:“热火!”父亲给我倒了一盅酒让我喝,我喝得口辣心烧。第二天,我去大队支书家。支书不在,说是去水库工地了。赶回工地一打问,支书却偏偏又回家啦。我就又往棣花去,我背了一背篓干柴准备作为见面礼,这是福印给我出的主意。以前的参军招工,都是有后门的,或是要送礼的,我一时没钱买酒和点心,福印提议把我存放的柴背去,但我存放的柴不多,他又将他存放的柴给了我一些,送我上路。一路上,我舍不得这些柴,心想事情真能成了还罢了;若事情不能成,这柴就白送了,为砍这些柴,我是不小心用砍刀砍伤过小腿的哩。我黑水汗流地把柴背到支书家的村口倒紧张了,我是从未给人送过礼的,背一背篓柴怎么进人家的门?见了支书又怎么开口说话?想了几套说话的方案,到了他家院门外,门关着,敲了一下没有响动,倒高兴啦!他家没人,是可以躲过求人的难堪啦!我把柴背篓背回家去,父亲没在,母亲听了我的叙述,倒催我再去。她没有骂我,而是好言好语劝着鼓劲,我只好抖抖精神,把柴背篓又背去了。天已经黑了,他家的院门这回开着,我低了头往里走,门小,柴捆大,一时又不得进去,堂屋里支书的老婆听见响动喊:“谁?谁?!”我一紧张连人带柴倒在那里,赶忙爬起来解了襻儿绳,把柴往台阶上抱。我说:“支书在家吧?”他老婆说:“在哩。你这是怎么啦,给我家背柴火?”我说:“我从水库上捎了一点柴,这有啥的,年轻人砍点柴值个啥哩!”我进了堂屋门,支书在炕上躺着吃旱烟,坐起来了,把烟锅嘴擦了擦让我吃。我是不吃烟的,我说:“支书,我有个事要给你说的。”支书说:“是指挥部捎什么通知?”我说:“我自己的事,得求你哩。”支书就自己吃起烟,说:“啥事?”我说:“我在工地上找你,说你回来了……我想考大学哩。”说完我就看着他的脸。我看见他愣了一下,他分明是还不知道有这事。他说:“考大学?大学不是停了几年了吗?哪儿的事?”我说了我父亲说过的情况,说:“可能文件很快就到大队的,我先来给你报告的,我父亲是从教育局得到的消息……”我强调我父亲消息的来源,我的意思是要他知道我父亲已经平反了,是人民教师了。我已不再是“可教子女”了!但支书说:“考大学?好嘛!只要你能考上你考吗!这又不是参军呢、招工呢!”他是应允了,我立即如释重负,说:“那我这就算报名啦!”我没想到这么快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想好的那一套一套要说服他的方案一个都没用上,我感动得认为他是一个好人、好支书,应该当一辈子的支书!从他家里出来,我琢磨着我们的全部对话。支书是以为这次上大学要考试的,像往昔考大学一样,而且我是第一个报名的,所以,他一口就应允了。如果他知道最主要的是群众推荐、领导审核上大学,他是不会这么干脆的。事后,果然是这样,等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后,报名的已十多个,竞争得十分厉害。是公社的文书坚持把我列入了报名者的前三名,才没有在第一轮、第二轮中淘汰。而第二年后,村干部都知道了上大学比参军、招工更好,从此就没了一般人的份儿啦。报完了名,我又返回到工地,而父亲却反复不停地走动着。他找到县教育局,找到公社的文书,尽量给人家说好话,还把我编印的工地战报拿给人家看。母亲告诉我,父亲是整夜睡不着觉的,担心这样担心那样,惟恐有差错。不久,田来了一次工地,因为她的铺盖一直还在原来的民工连里。她取铺盖时来找了我,说大学招生的文件正式下达到了公社,公社的文书、主任都与她爸熟,她也报了名,而且是作为第一候选人推荐的。我说我也是报了名的,应该是第一个报名的,不知大队文书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没有?她说,听文书说了,名单里有我,我父亲也找过了文书,而且她也求文书能推荐我,我被列为第二名,争取两个人一块去上大学!随后,我回到家,十多天没去工地,专门关注着公社的动静。父亲也从学校回来,那文书就来我家喝酒。文书是能喝酒的,而且豪爽,他说田给他讲了她与我的关系,他表示这次一定先让我们走:“是人才怎么能不给人才发展的机会呢?总不能把笨蛋送去上大学吧!我看过平娃编的战报,编得好呀;那田的字写得也好嘛,不像是女娃娃写的嘛!古时候都有伯乐哩,人才在咱公社里,竟然这么多年军也参不上,工也招不上,以前的公社领导营私舞弊嘛,他妈的个王八蛋!”我赶忙敬酒,全家大小都敬酒,他就喝醉了,直到天黑,披着那件红卫服外衣摇摇晃晃地回了公社大院。什么叫天时地利人和?这是我第一回体会到的。我有些自命不凡了,原来参军不成招工招干不成,连代理教师也不成,都是要我等待着大学招生了!我夜里去了三娃家,三娃也为我高兴,他翻出一本书,寻到李白的一首诗念给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以文件要求,每个候选人必须有一份群众推荐书的。我找到支书,希望他召开个群众会,给我出一份推荐书。支书却说主要劳力都去水库工地了,而且这么些年我主要在水库工地,应该是水库指挥部出推荐书为好。我只好又到工地,工地上已传出我要考大学,一些人就嫉妒了,说真正的贫下中农子弟没有去,而刚刚平反了的“反革命分子”的儿子竟上大学;他又是和田恋爱的,好事怎么让一个人全得了?我担心写推荐书时有麻烦,但召开的会议上说我好话的人竟那么多,评语写得好得不得了。甚至建议团支部在短时间内吸收我加入共青团。我将推荐书交给公社,在公社的大院里竟意外地碰到了田和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是那种十分刚毅的人,脸面严肃,不苟言笑。看见他,我立即有了压迫感。田把我介绍给他,他并没有多说话,只看了我几眼就去支书的屋里喝酒。我跟着去屋里。没人同我说话,也没人让我喝酒,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周身不自在,说:“我给你们再买一瓶酒去!”退出来,身上却没有一分钱,站到商店门口企图碰个熟人借钱。田跑来了,说:“我知道你没钱!”她买了一瓶酒,让我拿去。他们似乎觉得这很平常,就把瓶子打开,五魁六顺地划起了拳。田在门外向我招手,我走出来,她悄声说:“我爸同意啦!”我问:“怎么个同意法?”她说:“我爸说,要谈就谈成,却不得半途又不成了!”她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我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想的,但后来我们却真的就半途不成了,这当然是后话。当时听她说她爸同意了,我看着她的手,想去握一下,没敢,院子里没有人,但一只鸡站在台阶上朝我们看,我觉得鸡也有灵性,它监视哩。田兴奋地说:“咱俩都上了大学,以后就再不回来,世世代代都是城里人!” 3天后,我们正式订婚,仪式是福印以媒人的身份领了她来到我家,我的母亲给了她几块布料,她不接。福印劝她:“不接就是表示不愿意。”她接了,开始叫我的父母亲为“爸”为“妈”,叫得亲热;并当日去商店买了一双鞋送给福印,算做谢媒。又几日,将那些布料做成衣服送给了我的妹妹。她做得非常周到又体面,村里人没有不夸奖的。但我从来没叫过她的父母,我口笨,见面只“扑哧”一笑。她开始频繁地出入我家,在院子里格格格的笑声使左邻右舍都听得见。她甚至要我领她去村里转转,说是散散步,我不。我去自留地灌溉的时候,她也一定要厮跟去,我不和她一块走,偏让她前边先去,我磨蹭着在后边拉开距离。村人在说:“婚姻就是那样的,一个丑的搭一个俊的,一个哭的搭一个笑的,将来他们是女的要当家!”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我们最后并没有成家。一年之后,因多种原因闹开了矛盾提出分手,而双方家长却已经亲密无间,坚决不同意解除婚约。这样拖过了3年,我为此跌过跤,差一点终身残废;她发生了失职行为,险些被开除公职,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断绝了关系。现在,每当回想起那段生活,不由得不想起她。据我的妻子后来说,她怀孕时挺着肚子去县医院检查,常常在医院里就碰着了也挺着肚子来检查的田,两个人友好地谈着要做母亲的喜悦。她还是那么直爽大方,高声大笑;也问到我的近况,甚至说她还梦到了我,在梦里与我吵架。但我在之后再没有见到她,只是默默地祝她幸福。我是个好男人,却不一定是个好丈夫,或许,她没有和我成家还是她的另一种福分哩。那一个春节是快乐的春节,也是焦急的春节,公社的通知迟迟不见下来,虽然文书不断捎来话,说是十拿九稳了,母亲就为我买了一双尼龙加底的袜子、一件绒褥,并缝制了进城的铺盖。可不幸的消息传来了:分配给棣花公社的招生名额因故取消了一个,只有一名了!这就是说,我和田只能走一个,而她是排在第一名的。支书找着了我,也找着了田,他作了种种分析,虽然他与田家更熟。但我与田订了婚,应是一家人了;以我的学习比她好,推荐书也写得比她好,就只有我走啦。她哭了一场,最后说:“那就你走吧,我要走了,你肯定不放心,还没有妻子上大学丈夫是农民的,但却有丈夫是国家干部妻子当农民的。当初我说我图你有本事,你真的要上大学了,我高兴我有眼力!” 我终于接到了入学通知书,而几乎在我离开棣花不久,田也正式招工。那一天清晨,从县城开来的班车停在了棣花的站牌下,我的一家人,甚至包括我的几个伯父伯母及堂兄堂弟,还有田的家人,在站牌下已等候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把我的铺盖和一个小箱子搬上了车,叮咛这样,叮咛那样,我坐车走了。车开出了巩家河沟口,就进入商镇地面了,我回过头来,望了望我生活了19年的棣花山水,眼里掉下了一颗泪子。这一去,结束了我的童年和少年,结束了我的农民生涯。我满怀着从此踏入幸福之门的心情要到陌生的城市去。但20年后我才明白,忧伤和烦恼在我离开棣花的那一时起就伴随我了,我没有摆脱掉苦难。人生的苦难是永远和生命相关的,而回想起在乡下的日子,日子变得是那么透明和快乐。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难道是我老了吗?但我不承认我老了,即使已46岁的人了,我心态依然未老;而产生这种想法,是我走过来了,走过来的人,给还没有走的人说什么道理他们也是听不懂和听不进的。那年是1993年,我刚刚出版了我的长篇小说《废都》。我领着我的女儿到渭北塬上,在一大片犁过的又刚刚下了一场雨的田地里走。脚下是那么柔软,地面上新生了各种野菜,我闻到了土地的清香味。我问女儿:“你闻到了清香吗?”女儿说没有。我竟不自主地弯腰捏起一撮泥土塞到嘴里嚼起来,女儿大惊失色,她说:“爸,你怎么吃土?”我说:“爸想起当年在乡下的事了,这土多香啊!”女儿回家后对我妻子说:“我爸真脏,他能吃土?!”孩子是城市的孩子,她喜欢上公园去登假山,去游泳池戏水,去动物园看狼看虎;她只知道衣服是从商店来的,馍馍是从厨房来的,她是不知道土有多香的。当乡下的亲戚和村里的人来城市看病和办事,好不容易来到我家,我用特号的大碗给他们盛饭,不放烟灰缸而让烟蒂就扔在地板上,女儿总是埋怨他们的不文明;而我那些依然还在乡下的初中同学拿着红茶、包谷糁来到我家,说:“我到你这里来,就是鲁迅笔下的闰土啦。”女儿总是笑,说我年轻,比我的同学至少年轻10岁。这时,我真想把孩子送回到乡下去三五年甚或十年。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孩子是不愿意去的,即使是真要送孩子走时我也会不愿意了。社会已到了这步田地,竞争十分激烈,你不让孩子加班加点学习,别人的孩子都在加班加点,你的孩子就会被淘汰,没了工作,没了饭吃。但孩子却越来越变得自私、孤僻、任性、娇气,缺乏生活的自立和坚忍。整个社会,一切都在速成着,一切都做作起来,人人忙碌,浮躁不堪。孩子们整日地唱着那些尽是愁呀忧呀的流行歌曲,我就说:“孩子,你们那种愁忧并不是真正的愁忧。在没有童年和少年的城市里,你们是鱼缸中的鱼,你吐了我吃,我吐了你吃。愁忧将这么没完没了地伴随着你、腐蚀着你,使你慢慢加厚了一个小市民的甲壳。真正的苦难在乡下,真正的快乐在苦难中,你能到乡下吗?或者到类似乡下的地方去?”

1998年10月1日夜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