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迷离,有飞鸟从深处惊起,我听见鸟翅扇动的回声;游蛇遁入草丛,掠车飞走声如急雨。
已是黄昏时分,晚风在每一处残缺里萧萧穿过,起起伏伏,不绝如缕,连缀着古今不堪、不经的故事——却不对我说出一个字。
——谁人会登临意?
燕已不在人世,五十三岁死于心肌梗死。我的玩伴,那个梳着“童化头”、穿着英格兰花裙的小姑娘,就这样地没了。
豹已偏瘫,只能对着我呀呀咿咿不知所云。
虎在西北空军某部工作。陆先生已近九秩,除了那件挂在书架上的千缀百补的晨袍,再也找不到一丝在老英格兰长期生活过的影子。满地腌菜缸,满桌子塑料花、假陶制品,一堆堆里窝外撅的铝制器皿……哪里还能感受陆先生当年始创“工合”的爆发力?
写字台下还有一双露脚趾的棉拖鞋。见到陆夫人写于一九四九年的一封信,被陆先生珍爱地收在相册的透明纸下。那封信寄往瑞士的陆先生,彼时他正在联合国难民局任远东事务顾问,而夫人先行回到一九四九年后的中国,一片赤诚地动员陆先生回来。
“……只是招待所里虱子太多,床单每天并不洗换……”虱子和不洗换的床单只是顺带。
3
在不长不短的日子、诸般事体都有个了结之后,吴为的眼神就黯淡滞怠起来,像是到了一部长篇小说的结尾,再也不会有情节的跌宕起伏了……
4
吴为的病情日益加重后,有一日白帆从胡秉宸又是刮脸又是洗浴又是翻箱倒柜地试装猜出,他肯定是去探望吴为。白帆勉力做出玩笑的样子,“又是去看她吧?”
胡秉宸避开了“又”,一本正经地说:“人家病成那个样子,又无亲无故,难道我不应该去看一看吗?”
“你不是说她从不照顾你的生活,才让老战友们找我说和,协议复婚的吗?现在你也没有照顾她的义务。”
这话听上去就有点得了便宜又卖乖了,胡秉宸有些变了脸色。在他和吴为婚后的生活里,白帆精心策划的那些“策反”工作,就算吴为不明白,他还能不明白?现在却说他找老战友们“说和”!
可是他电不便显出羞恼,任何一句她觉得不顺耳的话,都可能成为扣压他的理由,便苦笑着问道:“你不是个最有同情心的人吗?”
白帆的确向往做个最具同情心的人。然而同情心这种东西,像所有高尚的东西那样,禁不住实利的碰撞和摔打。
她想起胡秉宸一生对她桩桩件件的背叛和负情负义,特别在他这样浪荡一圈之后,她不但收留了他还处处迁就,以图重修旧好,而他却不知感恩图报,现在又故态复萌干起这样的勾当,更是良心丧尽。
这样思前想后的时候,她把自己在这场旧梦重温中的形象渐渐幻化,忘记了她之所以收留胡秉宸,与青春年少时对他的迷恋已然不同,更多的是为了向吴为报仇雪恨。
更想到,如果胡秉宸和吴为的关系死灰复燃,不但仇未报、恨未雪,人们对她和吴为的说法,将面临平反后的再次平反。
鉴于以往的经验,白帆知道不能重蹈覆辙,再次将胡秉宸逼上梁山,像上次那样,反倒把胡秉宸推向吴为。“那么我和你一起去。”白帆情急地说。她又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局面,本该熟悉这个规则: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根本无法把握、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你就是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也白搭。
吴为后来倒是懂得了这一点,对胡秉宸只好听之任之,而听之任之的结果,是招致不关爱胡秉宸的谴责。
总之,你得为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面对两只攥着让你猪错看的空拳头。
胡秉宸就不只有些变了脸色,而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样子了,“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他尖声问道。胡秉宸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对他智商的忽略,尤其白帆这个谋划,是如此韵低能和纠缠。
在这种气势下,白帆只好不甘地缴械。正在不知如何筹措之际,忽有神来之笔,算是急中生智——
她拿出二十块钱交给胡秉宸,说:“好吧,那就替我买二十块钱橘子给吴为,可是别忘了对她说,这是我送给她的。”
见白帆做出和解的姿态,胡秉宸也趁势缓和下来,毕竟他还得到吴为那里去。在与吴为离婚之后,时而到吴为那里旧情重温,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闹得太僵,只能为以后的行动增加困难。
他接过那钱,刹那间也曾猜想,这是不是来自白帆的大度或是感激,毕竟吴为什么条件也没讲地把他还给了她。但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