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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她们在黑暗中,各自闻到了对方肉体的气息。采芹说:“你身上还一股奶香呢。”

艾绒说:“你身上有一股草香。”

“在地里干活落下的。”

“好闻着呢。”艾绒埋下身子,将鼻子轻轻贴在采芹的胸脯上。

秋天的夜晚,像熟睡的处女,静得让人感动。灰蓝的夜空下,大平原在由野菊花、石蒜、苦艾、香菖蒲以及成熟的稻子所融和在一起的迷人气息中,均匀地呼吸着。河水在轻轻拍击河岸,拍击码头与停泊的船。那船有节奏地摇摆着,像夜的摇篮。车水的风车,在夜空下犹如长了翅膀的巨人,在缓慢的节奏下,将水车到已经收割了庄稼的地里。蛙鸣止了,蝉鸣息了,布谷鸟也飞了,只有水边草丛中与家前屋后的瓦砾中,不知名的秋虫在鸣叫。这是它们的季节,声音清纯而忧伤。

采芹在说,艾绒在听。说的是遥远的往事———从杜元潮父子在洪水之中漂泊到油麻地,散散漫漫、断断续续、星星点点地说下来。

艾绒在静静地听。像所有女人喜欢知道一个男人的少年时一样,她渴望知道小时候的杜元潮。

木船、风车、田螺、泥鳅、鱼钓、果树、田野、群架、攀援、跳水、捕鸟、偷摘……还有那雨,一场一场的雨,不时地一阵一阵地洒落在她们的说话里。

艾绒喜欢采芹所讲的有关杜元潮的每一个细节,这每一个细节,都会像石子投进潭中,振荡出一圈圈细密的波纹。

采芹讲到了杜元潮的结巴,并学着他说话的样子:“你……你……你……”

艾绒咯咯地笑了。

采芹描述着:“他结巴时,脸憋得通红,红得发紫,脖子上青筋暴突,眼珠子要跳出来了。结巴了半天,也没有将要说出的话说出来,很不好意思,就把头低下了,一直低到了裤裆里……”

采芹既像是在讲给艾绒听,又像是在为自己独自回忆。那时,杜元潮一副大眼明亮的形象就在她眼前,在田埂上,在小溪里,在风车下,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

往事成诗,在这秋风吹得芦花飘满云空的夜晚,被一颗热血汩汩的心吟诵着。

采芹一边说,一边用手梳理着艾绒的头发。

有一阵,采芹哑默了许久。她飘飘忽忽地看到了那口荷叶田田的池塘,看到了赤身裸体的自己与赤身裸体的杜元潮……

黑暗里,她的双眼潮湿了。

“你怎么啦?”艾绒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推了推她问道。

采芹用手拍打着艾绒的脑袋:“没有什么。”

采芹又接着往下讲,踩着杜元潮在苍茫的时空里留在大地上的脚印,流水一般往下讲。

许久许久,她没有回忆杜元潮了,杜元潮已被尘封在她的心底。今宵回忆起来时,心微微作痛,时不时会有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那时,她会情不自禁地将艾绒搂在怀里。她觉得,那一刻的艾绒是幸福的,她也是幸福的。

采芹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艾绒靠在采芹的身旁,在秋虫凄凄哀哀的清唱声中进入了梦乡。

采芹睡不着,用手抚摸着艾绒一条露出被外的不安分的大腿。她没有用粗糙的手掌去摸,而是用手背轻轻地摩挲着。她觉得艾绒的皮肤十分的光滑,像白色的绸子……

第二天早晨,采芹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艾绒,起床,轻轻关上门,离开了艾绒。

杜元潮好像早就守在了路口,因为,采芹看到他时,他的头发上有白花花的霜。他一脸憔悴,见到采芹时有点儿惶惑不安。

采芹对他说:“娶她吧。”

“嗯。”杜元潮点了点头。

“我该回家了。”采芹说,声音有点儿发飘。

杜元潮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个秋天的早晨,凉意浓重。

采芹想起了什么,又走了回来,对杜元潮说:“放邱子东走吧……”

杜元潮低头看着路边草丛中一只已由绿色变为褐色的蚱蜢,说:“让我考虑考虑。”

采芹叹息了一声:“说你心大,也大;说你心小,也小。”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枫桥的路……

春节将至,来油麻地插队的知青,都回苏州城去了,惟独艾绒仍然守在油麻地。因为,她的父母在洪泽湖,苏州城对她来说,现在则是一座空城而已。她本来是想坐长途汽车去洪泽湖与父母一起过年的,但那边传过话来:艾绒不得与父母团聚。

艾绒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她孤零零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