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春雪下了一天多,将要发芽的草根都埋在半尺深的雪里了。低洼的地沟被填平了,小树丛青色的枝条,从雪堆里露出尖梢,在寒风中抖动。
冷月高挂树梢,寒风把光秃的树枝,吹得呼呼直叫。彭亮弄些枯树枝,把小沟底的雪扫出,他和两个队员,裹着棉衣,挤到沟里睡下,小树丛的枝条正覆盖着他们的身上。开始王虎还在打着寒战,低声骂着,可是不一会,小沟里就发出呼呼的鼾声了。彭亮睡不着,披着大袄提着枪坐在沟头上,在警戒着小树林外的动静。他们是刚奔到这里来过夜的。“下雪不冷,化雪冷。”寒风从厚厚的雪地上扫过,上边骤然结成了一层冰屑。王虎和陈四身下的残雪,被身上的热气融化成水,顺着衣角流出来,可是经寒风一吹,又马上结成了冰。
拂晓的时候,彭亮把王虎、陈四推醒,要他们起来,另转移个地方。王虎睡过后,特别感到冷,冻得浑身打哆嗦,上下牙齿在咯咯响。他要爬起,可是爬不起来了,原来身下暖出的水早又结成了冰,把棉衣紧紧的粘在石板上了。彭亮帮着,才把棉衣从石板上撕开。
“奶奶个熊,真受罪!”
王虎一边打着寒战,一边叫骂,显然他是火了。
“艰苦点吧,同志!”彭亮说。
“怎么!又批评了么?”王虎不服气的叫着。“艰苦!艰苦!不艰苦谁愿睡到这冰石头上!”
“那你骂什么呢?”
“我骂这石头,它粘住了我的棉袄。”王虎把一肚子的气向彭亮身上发泄了。
彭亮也有点火了。可是一想到自己是个分队长,政委经常提醒他,要耐心教育队员,就把肚里的火压下去了。在转移的路上,他不住的对王虎讲着道理:
“这艰苦是谁给我们的呀?是敌人啊!我们要仇恨敌人才对,只有战胜敌人,才能摆脱艰苦。……”
但是他并没有说服王虎,一路上王虎还是嘴里不干不净的叽咕着。的确,最近一个时期的艰苦生活,好多队员都能咬紧牙,可是王虎却有点受不住了。
王虎和小坡、小山、拴柱,都是一般年纪的青年,他过去在临城铁道边长大,申茂拉队伍,他就参加了。由于他的年纪小,扒车时弄下好吃的先尽他吃,好用的先尽他用,养成了他娇生惯养的坏习惯。在山里整训,他接受了教育,但是他没有想到实地干起革命,竟是这么艰苦。所以在这被敌伪搜捕,吃不上、住不下的环境里,他的野孩子脾气就又耍出来了。他平时参加战斗,在别人的鼓动下,还勇敢,没装过熊,可是在艰苦时,还要什么纪律批评,他就觉得冤枉了。他平时最信服小坡,小坡机灵、能干。过去他常和小坡在一起,虽然他们一样的年纪,可是他总叫小坡哥。小坡以后跟大队长当通讯员了,他们就不在一起啦。特别是分散活动,几天不见面是常有的事。最近他又和拴柱搅得很热呼了。情况紧张时,一个分队活动就困难,有时化成两三个人一个小组。他和拴柱在一起活动,经常叽咕,不断的发牢骚。每逢晚上,分散的小组在约定的地点集中,彭亮总感觉到王虎和拴柱的行动有些两样。有时在约定的地点常常找不到他俩,或者在约定的时间,他俩到的最迟。彭亮从他俩身上常嗅到浓烈的酒气。大家连干煎饼都吃不到,他俩的小嘴上却是油渍渍的。队员们都认为他俩一定在外边违犯群众纪律了,所以在分队会上,大家对王虎展开批评。
“批评我在外边胡吃乱喝么?”王虎瞪着小眼说,“百年不遇的碰上个好保长,给酒还不喝么?有好的吃到肚里合算!”这天,天气晴朗,王虎和拴柱腰里别着枪,闷闷的坐在一个土岗上,这样可以看到四下敌人的动静,不致被敌人突然包围。天已经晌午了,可是还没有用早饭,肚里饿得咕咕的直响。
王虎突然看到土岗北边大道上,有几个人赶了五六条黄牛,在向临城方向走去。他浑身来了劲,把手向拴柱一摆:“走!有吃的了。”
他俩跑上去,拦住了牛群,用枪指着赶牛的人,问:“干什么的?”
庄稼人被枪吓住了,怔了一阵,低低的说:“我们去卖牛啊,老总!”
“到哪里去?”
“到临城集上!”
“汉奸!”王虎叱呼着,用枪点着为首的一个老头:“临城住鬼子,你往临城卖,就是汉奸!走!”
王虎,牵着走在头里的那条牛,引向南边,把牛群向南边的小道上赶。三个庄稼人慌了,急忙跑到王虎的跟前,点头作揖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