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一人在家,今天觉得十分烦恼,先倒在床上睡了片刻,哪里睡得着; 想到没有梳头,就起来对着镜子梳,原想梳两个髻[jì],梳到中间,觉得费事,只改梳了一条辫子。梳完了头,自己作了一点水泡茶喝,水开了,将茶泡了,只喝了半杯,又不喝了,无聊得很,还是找一点活计作作罢。于是把活计盆 拿出来,随便翻了翻,又不知作哪样是好。活计盘子放在腿上,两手倒撑起 来托着下颊,发了一会子呆,环境都随着沉寂起来。正在这时,就有一阵轻 轻的沉檀香气,透空而来。同时剥剥剥,又有一阵木鱼之声,也由墙那边送 过来。这是隔壁一个仁寿寺和尚念经之声呢。这是一所穷苦的老庙,庙里只 有一个七十岁的老和尚静觉在里面看守。寿峰闲着无事,也曾和他下围棋散 闷。这和尚常说,寿峰父女,脸上总还带有一点刚强之气,劝他们无事念念 经,寿峰父女都笑了。和尚因秀姑常送些素菜给他,曾对她说:“大姑娘! 你为人太实心眼了,心田厚,智慧浅,是容易招烦恼的。将来有一天发生烦 恼的时候,你就来对我实说吧。”秀姑因为这老和尚平常不多说一句话的,就把他这话记在心里,当寿峰生病的时候,秀姑以为用得着老和尚,便去请 教他。他说这是愁苦,不是烦恼,好好的伺候你令尊吧;秀姑也就算了。今 天行坐不安,大概这可以说是烦恼了。这一阵檀香,和一阵木鱼之声,引起 了她记着和尚的话,就放下活计,到隔壁庙里来寻老和尚。静觉正侧坐在佛 案边,敲着木鱼。他一见秀姑,将木鱼槌放下,笑道:“姑娘!别慌张,有 话慢慢的说。”秀姑并不觉得自己慌张,听他如此说,就放缓了脚步。静觉 将秀姑让到左边一个高蒲团上坐了,然后笑道:“你今天忽然到庙里来,是 为了那姓樊的事情吗?”秀姑听了,脸色不觉一变,静觉笑道:“我早告诉 了你,心田厚,慧根浅,容易生烦恼啊。什么事都是一个缘份,强求不得的,我看他是另有心中人呀。”秀姑听老和尚虽只说几句话,都中了心病,仿佛 是亲知亲见一般,不由得毛骨悚然。向静觉跪了下去,垂着泪,低着声道: “老师傅你是活菩萨,我愿出家了。”静觉伸手摸着她的头笑道:“大姑娘! 你起来,我慢慢和你说。”秀姑拜了两拜,起来又坐了。静觉微笑道:“你 不要以为我一口说破你的隐情,你就奇怪;你要知道天下事当局者迷,你由 陪令尊上医院到现在,常有个樊少爷来往,街坊谁不知道呢。我在庙外,碰 到你送那姓樊的两回,我就明白了。”秀姑道:“我以前是错了,我愿跟着 老师傅出家。”静觉微笑道:“出家两个字,哪里是这样轻轻便便出口的。 为了一点不如意的事出家,将来也就可以为了一点得意的事还俗了。我这里 有本《金刚经白话注解》,你可以拿去看看,若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 你若细心把这书看上几遍,也许会减少些烦恼的。至于出家的话,年轻人快 不要提,免得增加了口孽。你回去吧,这里不是姑娘们来的地方。”秀姑让 老和尚几句话封闭住了,什么话也不能再说,只得在和尚手里拿了一本《金 刚经》回去。到了家里,有如得了什么至宝一般,马上展开书来看,其中有 懂的,也有不懂的。不过自己认为这书可以解开烦恼,就不问懂不懂,只管 按住头向下看。第一天,寿峰还以为她是看小说,第二天,她偶然将书盖着,露出书面来,却是《金刚经》。便笑道:“谁给你的?你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秀姑道:“我和隔壁老师傅要来的,要解解烦恼哩。”寿峰道:“什么?你 要解解烦恼。”但是秀姑将书展了开来,两只手臂弯了向里,伏在桌上,低 着头,口里唧唧哝哝的念着。父亲问她的话,她却不曾听见。寿峰以为这是 妇女们的迷信,也就不多管。可是从这日起,她居然把经文看得有点懂了,把书看出味来,复又在静觉那里,要了两本白话注解的经书来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