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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4  ★★★收藏章节〗〖手机版

秀姑道:“我瞧着她娘儿俩怪为难的,当时我就告辞回来了。我想这姑 娘,一定是唱大鼓书的。她屋子里,都挂着月琴三弦子呢。”寿峰听了,昂 着头只管想,手心里三个白铜球,转的是更忙更响了。自言自语的道:“樊 先生这人,我是知道的,倒不会知道什么贫贱富贵;可是不应该到唱大鼓书 的里面去找人。再说,还是这位沈三玄的贤侄女,这位姑娘长得美不美呢?” 秀姑道:“美是美极了。人是挺活泼,说话也挺伶俐,她把女学生的衣服一 穿,真不会想到她是打天桥来的。”寿峰点点头道:“是了。算樊先生在草 棵里捡到这样一颗夜明珠,怪不得再三的说让我给她们照应一点。大概也是 怕会出什么毛病,所以一再的托着我,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既是这么着,我明天就去找沈三玄,教训他一顿。”秀姑道:“不是我说你,你心眼儿太 直一点。随便怎么着,人家总是亲戚,你的言语又不会客气,把姓沈的得罪 了,姓樊的未必会说你一声好儿;他又没作出对不住姓樊的什么事,不过言 语重一点,你只当我没告诉你,就完了。”寿峰虽觉得女儿的话不错,但是 心里头,总觉得好不舒服。

当天憋了一天的闷气,到了第二日,吃过午饭,实在憋不住了,身上揣 了一些零钱,瞒着秀姑,就上天桥来。自己在各处露天街上转了一周,那些 唱大鼓的芦席棚里,都望了一望,并不见沈三玄,心想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便走到从前武术会喝水的那家天一轩茶馆子里来。只一进门,伙计先叫道: “关大叔!咱们短见,今天什么风吹了来?”寿峰道:“有事上天桥来找个 人,顺便来瞧瞧朋友。”后面一些练把式的青年,都扔了家伙,全拥出来,将他围着坐在一张桌子上,又递烟,文倒茶,忙个不了。有的说:“难得大 叔来的,今天给我们露一手,行不行?”寿峰道:“不行,我今儿要找个人,这个人若找不着,什么事也干得无味。”大家知道他脾气,就问他要找谁? 寿峰说是找沈三玄。有知道的,便道:“大叔!你这样一个好人,干吗要找 这种混蛋去?”寿峰道:“我就是为了他不成人,我才来找他的。”那人便 问:“是在什么地方找他?”寿峰说是大鼓书棚,那人笑道:“现在不是从 前的沈三玄了。他不靠卖手艺了,不过他倒常爱上落子馆找朋友。你要找他,倒不如上落子馆去瞧瞧。”寿峰听了这话,立刻站起来,对大家道:“咱们 改日会。”说毕,就向外走。有人道:“你别忙呀,你知道上哪一家呢?我 在群乐门口,碰到过他两回,你上那儿试试看。”寿峰已经走到了老远,便 点点头,不多的路,便是群乐书馆,站在门口,倒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好。 在天桥这地方,虽然盘桓过许多日子,但是这大鼓书馆,向来不曾进去过。 今天为了人家的事,倒要破这个例,进去要怎样的应付,可别让人笑话。正 在犹豫着,却见两个穿绸衣的青年,浑身香扑扑的,一推进去;心想有个作 样子的在先,就跟着进去吧。接上一推门,便有一阵丝弦鼓板之声,送入耳 来。迎面乃是一方板壁,上面也涂了一些绿漆,算是屏风。转过屏风去,见 正面是一座木架支的小台,正中摆了桌案,一个弹三弦子,两个拉胡琴的汉 子,围着两面坐了;右边摆了一个小鼓架,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油头粉面,穿着一身绸衣,站在那里打着鼓板唱书。执着鼓条子的手,一举一落,明晃 晃的带了一只手表,又是两个金戒指,台后面左右放着两排板凳,大大小小,胖胖瘦瘦,坐着七八个女子,都是穿得像花蝴蝶儿似的。寿峰一见,就觉得 有点不顺眼;待要转身出去,就有一个穿灰布长衫人,一手拿了茶壶,一手 拿了一个茶杯,向面前桌上一放,和寿峰翻了眼道:“就在这里坐怎么样?” 寿峰心想,这小子瞧我像不是花钱的,也翻着眼向他一哼。坐下来看时,这 里是一所大敞厅,四面都是木板子围着,中间有两条长桌,有两丈多长,是 直摆着,桌子下,一边一条长板凳。靠了板壁,另有几张小桌子,向台横列。 各桌上,一共也不过十来个听书的,倒都也衣服华丽。自己所坐的地方,乃 是长桌的中间,邻座坐着一个穿军服的黑汉子,帽子和一根细竹鞭子放在桌 上,一只脚架在凳上,露出他那长腰漆黑光亮的大马靴来。他手指里夹着半 支烟卷,也不抽一口,却只管向着台上,不住的叫着好。台上那个女子唱完 了,又有一个穿灰布长衫的,手里拿了个小藤簸箕,向各人面前讨钱。寿峰 看时,可有扔几个铜子的,也有扔一两张铜子票的。寿峰一想,这也不见怎 样阔,就瞧我姓关的花不起吗?收钱的到了面前,一伸手,就向簸箕里丢了 二十枚铜子,收钱的人笑也不笑一笑,转身去了。只在这时,走进来一个黑 麻子,穿了纺绸长衫纱马褂,戴了巴拿马草帽,只一进门,台上的姑娘,台 下的伙计,全望着他。先前那个送茶壶的,早是远远的一个深鞠躬,笑道: “二爷!你刚来。”便在旁边桌子下,抽出一块蓝布垫子,放在一张小桌边 的椅子上,笑着点头道:“二爷!你这儿坐。给你泡一壶龙井好吗?天气热 了,清淡一点儿的,倒是去心火。”那二爷欲理不理的样子,只把头随了点 一点,随手将帽子交给那人,一屁股就在椅子上坐下。两只粗胳膊向桌上一 伏,一双肉眼,就向台上那些姑娘瞅着一笑。寿峰看在眼里,心里只管冷笑。 本来在这里找不到沈三玄,就打算要走;现在见这个二爷进门,这一种威风,倒大可看一看。于是又坐着喝了两杯茶,出了两回钱。这时就有个矮胖子,一件蓝布大褂的袖子,直罩过手指头,轻轻悄悄的走到那个邻座的军人面前,由衫袖笼里,伸出一柄长折扇来。他将那折扇打开,伸到军人面前,笑着轻 轻的道:“你不点一出?”寿峰偷眼看那扇子上,写了铜子儿大的字。三字 一句,四字一句,都是些书曲名:如《宋江杀惜》、《长坂坡》之类。心里 这就明白,鼓儿词上,常常闹些舞衫歌扇,歌扇这名堂,倒是有的。那军人 却没有看那扇子,向那人翻了眼一望道:“忙什么!”那人便笑着答应一个 是字,然后转身直奔那二爷桌上。他俯着身子,就着二爷耳朵边,也不知道 咕哝了一些什么,随后那人笑着去了。台上一个黄脸瘦子,走到台口,眼睛 向着二爷说道:“红宝姑娘唱过去了,没有她的什么事,让她休息休息;现 在特烦翠兰姑娘,唱她的拿手好曲子《二姐姐逛庙》。”末了的两句,将声 音特别的提高。他说完退下去,就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站在台口,倒有几 分姿色: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四面看人。她拿着鼓条 子,先合着胡琴三弦,奏了一套军鼓军号,然后才唱起来。唱完了,收钱的 照例收钱;收到那二爷面前,只见掏了一块现洋钱当的一声,扔在藤簸箕里。 寿峰一见,这才明白,怪不得他们这样欢迎,是个花大钱的。那个收钱的笑 着道:“二爷还点几个,让翠兰接着唱下去吧。”二爷点了一点头,收钱以 后,那翠兰姑娘接着上台。这次她唱的极短,还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就完了 事。收钱的时候,那二爷又是掏出一块现洋,丢了出去。寿峰等了许久,不 见沈三玄来,料是他并不一准到这儿来的,在这里老等着,听是听不出什么 意味,看又看不入眼,怪不舒服的;因此站起来就向外走。书场上见这么一 个老头子,进来就坐,起身便去,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都望着他,寿峰 一点也不为意,只管走他的。

走不了多少路,遇到了一个玩把式的朋友,他便问道:“大叔!你找着 沈三玄了吗?”寿峰道:“别提了。我在群乐馆子里坐了许久,我真生气。 老在那儿待着吧,知道来不来?到别家去找吧,那是让我这糟老头子多现一 处眼。”那人道:“没有找着吗?你瞧那不是。”说着他用手向前一指。寿 峰跟着他手指的地方一看,只见沈三玄手上拿了一根短棍子,棍子上站着一 只鸟,晃着两只膀子,他有一步没一步的,慢慢走了过来。寿峰一见,就觉 有气。口里哼着道:瞧你这块骨头,只吃了三天饱饭,就讲究玩个鸟儿。迎 了上去,老远的就喝了一声道:“呔!沈三玄!你抖起来了。”关寿峰在天 桥茶馆子里练把式的时候,很有个名儿;沈三玄又到茶馆子门口弹过弦子的,所以他认识寿峰;平空让他喝了一声,很不高兴;但是知道这老头子很有几 分力量,不敢惹他,便远远的蹲了一蹲身子,笑道:“大叔!你好,咱们短 见。”寿峰见他这样一客气,不免心里先软化了一半。因道:“我有什么好,你现在找了一门作官的亲戚,你算好了。”沈三玄笑道:“你怎么也知道了。 咱们好久没谈过,找个地方喝一壶儿好不好?”寿峰翻了眼睛望着他道:“怎 么着,你请我,喝酒还是喝茶呢?”沈三玄道:“既然是请大叔,当然是喝 酒。”寿峰道:“我倒是爱喝几杯,可是要你请,两个酒鬼到一处,人家会 疑心我混你的酒喝,往南有蹓马的,咱们到那里喝碗水,看他们跑两趟。” 沈三玄一见寿峰撅着胡子说话,不敢不依,穿过两条地摊,沿路一列席棚茶 馆,人都满了,道外一条宽土沟,太阳光里,浮尘拥起,有几个人骑着马来 往的飞跑。土沟那边,一大群小孩子随着来往的马,过去一匹,嚷上一阵。 沈三玄心想:这有什么意思?但是看看寿峰倒现出笑嘻嘻的样子来,似乎很 得劲,只得就在附近一家小茶馆,拣了一副沿门向外的座头坐下。喝着茶,沈三玄才慢慢的问道:“大叔!你怎么知道我攀了一门子好亲?”寿峰道: “怎么不知道,我闺女还到你府上去过好几回呢。”沈三玄道:“呵呀!她 们老说有个关家姑娘来串门子,我说是谁,原来是你的大姑娘。我一点不知 道,你别见怪。”寿峰道:“谁来管这些闲帐,我老实对你说,我今天上天 桥,就是来找你来了。我听说你嫌姓樊的没有给你钱,你要捣乱;我不知道 就得,我知道了,你可别胡来。姓樊的临走,他可拜托了我,给他照料家事。 他的事就像我的事一样,你要胡来,我关老头子不是好惹的。”沈三玄劈头 受了他这乌大盖,又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笑道:“没有的话,我从 前一天不得一天过,恨不得都要了饭了,而今吃喝穿全不愁,不都是姓樊的 好处吗?我怎么能使坏,难道我倒不愿吃饱饭吗?”说着就给寿峰斟茶,一 味的恭维。寿峰让他一陪小心,先就生不起气来,加上他说的话,也很有理,并不勉强,气就全消了。因道:“但愿你知道好了。我是姓樊的朋友,何必 要多你们亲戚的事。”沈三玄道:“那也没关系。你就是个仗义的老前辈,不认识的人,你见他受了委屈,都得打个抱不平儿,何况是朋友,又在至好 呢。”说着话时,只见那土沟里两个人骑着两匹没有鞍子的马,八只蹄子,蹴着那地下的浮土,如烟囱里的浓烟一般,向上飞腾起来;马就在这浮烟里 面,浮着上面的身子,飞一般的过去。寿峰只望着那两匹马出神,沈三玄说 些什么,他都未曾听到。沈三玄见寿峰不理会这件事了,就也不向下说。等 寿峰看得出神了,便道:“大叔!我还有事,不能奉陪,先走一步,行不行?” 寿峰道:“你请便吧。”沈三玄巴不得一声,会了茶帐,就悄悄的离开了这 茶馆。他手上拿棍子,举着一只小鸟,只低着头想:这老头子那个点得着火 的脾气,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事,巴巴的来找我。幸 而我三言两语,把他糊过去了,要不然,今天就得挨揍,正想到这里,棍子 上那小鸟,噗嗤一声,向脸上一扑。自己突然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却是从 前同场中的一个朋友,那人先笑道:“沈三哥!听说你现在攀了个好亲戚! 抖起来了。怎么老瞧不见你?”沈三玄笑道:“你还说我抖起来了,你瞧你 这一身衣服,穿得比我阔啊。”原来那人正穿的是纺绸长衫,纱马褂,拿着 尺许长的檀香折扇,不像是个书场上人了。那人道;“老朋友难得遇见的,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沈三玄连说可以。于是二人找了一家小酒馆,去吃喝着谈起来。二人不谈则已,一谈之下,就把沈家事,发生了一个大变 化。要知道谈的什么,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