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桥,一个靠在墙根儿晒太阳的老爷子给冯四海指了条明路。“出永定门,到村儿里头去。找家儿养羊的社员,多说好话儿,多掏俩钱儿,央告他们杀一只羊,弄个鲜肚儿来,回家自个儿做。”
冯四海一听,骑车子就走。
幸亏眼下的人不都跟红玉一样,冯四海在一个村儿里不费劲儿地买到四副鲜羊肚儿,掌灯之前,赶回了家门。下了班的邻居们,听说了缘由,这家儿洗羊肚,那家儿筹作料,一小时之后,一切都得了。冯四海家里的端着一锅滚开的白水;冯四海捧着几碟切好的羊肚,肚散丹、肚板、肚葫芦、肚蘑菇、肚仁,分别码好;另外的街坊捧着调好酱油、麻酱、高醋、辣椒油、酱豆腐汤、香菜、葱花的调料,走进韩老爷子的小屋儿。
“韩大爷,韩大爷,”冯四海的妻子颤声儿叫着,“您挺着点儿,爆肚儿来了。您尝尝吧,啊?您尝尝……”
韩大爷不出声儿,直挺挺地躺着,冯四海悄悄走近,一摸他鼻翅儿,死了!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儿,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离开了人间……
冯四海“哇”地一声哭了,切好的羊肚撒了老爷子一身。“韩大爷,韩大爷呀!您老睁睁眼呐!您再尝一小口儿爆肚儿吧!您这么着走,可真让人受不了哇!”
妇女的嘤嘤而泣,姑娘的默默流泪,都是文学家、诗人永恒的素材。可是,男子汉捶胸顿足的大哭,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冯四海今年三十二岁,他拧弯铁管子的力气让气功大师看了也肝儿颤。可如今,他满脸是泪,用全身的气力去哭唤老人的灵魂,让他回来,带着我们民族的温暖,普通人的爱心走到阴冷的世界。千万不能,千万不能啊,让这个孤老爷子怀着凄凉和怨怅的情绪,一步三回头,徘徊在阴阳界口。
街坊们全哭了。不知道该怎样挽回老爷子的憾恨。
在危难的关头,最有主意的往往是女性。冯四海的妻子,忍泪含悲,下了命令:“都别哭了,你们给老爷子换换衣裳。四海,把羊肚儿洗洗,摆在老爷子床头。”
一切做完(老爷子的衣裳,是几家邻居凑的),冯四海的妻子用筷子夹了一块羊肚,在开水里爆熟,跪坐在韩大爷床头,蘸一点作料,送到老爷子紧闭的双唇前,仿佛劝自己的儿子宝宝一样,用甜细悠长的声音轻轻说:
“韩大爷,吃吧,哪怕就沾沾嘴呢,也算了了您的心愿。到了那儿,韩大娘闻见这味儿她高兴啊,她知道,您日子过得还好,您还惦着她。街坊四邻的,也就放了心。大爷,我给您在嘴上抹抹吧,留下点味儿,啊?”
她没哭,没泪,可她那声音,又逗出了所有街坊的眼泪。
晚上十点了吧,红玉姑娘唱着“美酒加咖啡”,踏着高跟鞋,齐里卡登回来了。刚一进院儿,就让冯四海的妻子叫住:
“大妹子,来,上我屋儿里坐坐。”
“有事儿?”红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