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临死才交我这东西。他告我说,将来有人拿另一半虎符,能合上,就叫我听这人的。无论说什么我都得信。这人原来就是你!你说吧,骗我也信!”
“我干嘛骗你。莲心!”
“怎么,你连我小名都知道?”
“干嘛不知道。我把屎把尿看你整整四年。”
“你到底是谁?”
“我是带你的小老妈。你小时候叫我"桃儿妈妈"。”
“我爹为什么认得你......”
“牛五爷哪是你爹。你爹姓佟,早死了,你是佟家人,你娘就是那天跟你比脚的戈香莲!”
“什么?”牛俊英大叫一声,声音好大,人打椅子直蹿起来。一时她觉得这事可怕极可怕,怕到全身汗毛都乍起来。“真的?这不可能!”
“你说了,骗你都信。可我为嘛骗你?我倒真想瞒着你,不说真的,怕你受不住呢!”
“你说、你说吧......”牛俊英的声音也哆嗦起来。
桃儿便把莲心怎么生,怎么长大,怎么丢,把香莲怎么进佟家门,怎么受气受欺受罪,怎么掌家,一一说了。可一说起这些往事就沉不住气,冲动起来不免东岔西岔。事是真的,情是真的,用不着能说会道,牛俊英已是满面热泪,赛洗脸似地往下流......她说:
“可我怎么到牛家来的?”
“牛五爷上了二少爷和活受的贼船,就是他造假画坑死了你爷爷。你娘要报官,牛五爷来求你娘。你娘知道牛五爷人并不坏,就是贪心,给人使唤了。也就抓这把柄,给他一大笔钱,把你交给他,同时还交给他这半个虎符,预备着将来有查有对......”
“交他干嘛?你不说我是丢的吗?”
“哪是真丢。是你娘故意散的风,好叫你躲过裹脚那天!”
“什么?”这话惊得牛俊英第二次打椅子蹿起来,“为什么?她不是讲究裹脚的吗?干什么反不叫我裹?我不懂。”
“对这事,我一直也胡涂着......可是把你送到牛家,还是我抱去的。”
牛俊英不觉叫道:
“我娘为什么不早来找我?”
“还是你爷爷出大殡那天,你娘叫牛五爷带你走了,怕呆在城里早晚叫人知道。当时跟牛五爷说好无论到哪儿都来个信,可一走就再没音信,谁知牛五爷安什么心。这些年,你娘没断叫我打听你的下落。只知道你们在南边,南边那么大,谁都没去过,怎么找?你娘偷偷哭了何止几百泡。常常早晨起来枕头都赛水洗过那么湿。哪知你在这儿,就这么近!”
“有,我爹死后,我才来的。我一直住在上海呀......可你们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右脚心有块记。那天你一扬脚,你娘就认出你来了!”
“她在哪儿?”牛俊英刷地站起来,带着股热乎乎火辣辣劲儿说,“我去见她!”
可是桃儿摇头。
“不成?”牛俊英问。
“不......”桃儿还是摇头。
“她恨我?”
“不不,她......她不会再恨谁了。别人也别恨她就是了。”桃儿说到这儿,忽然平静下来。
“怎么?难道她......”牛俊英说,“我有点怕,怕她死了。”
“莲心,我要告诉你晚了,你也别怪我。你娘不叫我来找你。那天她认出你回去后,就把这半个虎符交给我,只说了一句:"事后再告她"。随后就昏在床上,给她吃不吃,给她喝不喝,给她灌药,她死闭着嘴,直到断气后我才知道,她这是想死......”
牛俊英年轻,哪知世上这么多事跟她相连,更不懂得这些事的原由根由。可才有的一切,转眼又没了,抓也抓不住。她只觉又空茫又痛苦又难过又委屈,一头扑在桃儿身上,叫声“桃儿妈妈”,抱头大哭,哭着哭着,扬起俊俏小脸,迷迷糊糊问:
“你说,我娘她这是为嘛呢?她到底为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