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就分外小心,只要远远见洋人走来立时远远避开。见到中国人就上去打听道儿,幸好没费太大周折找到了高士打道三十七号门牌。隔着大铁栅栏门,又隔着大花园,是座阔气十足白色大洋楼。她叫开门,就给一位大脚女佣人领进楼,走进一座亮堂堂大厅。看见满屋洋摆饰有点见傻,她却没心瞧这些洋玩意儿,一眼找到见到天足会会长牛俊英,懒懒躺在大软椅上,光溜溜脚丫子架在扶手上边,头上箍一道红亮缎带。一股子随随便便自由自在劲儿,倒也挺舒服挺松快挺美,不使劲不费劲不累。她见这女子进来,没起身,打头到脚看两遍,白嘴巴现出一对酒涡,笑道:
“你把小脚外边的大鞋脱去,到我这儿来,用不着非得大脚。”
这女子怔了怔,脱下鞋,一双小脚踏在地板上。牛俊英又说:
“我认得你,复缠会的,那天在马家口比脚,你就站在保莲女士身后,对吧?你找我做什么?替那个想死在裹脚布里的女人说和,还是来下帖子,再比?”
她眼里闪着挑逗的光。
“小姐这么说要折寿的。”没料到这女子的话软中带硬,“我找你有要紧的事。”
“好──说吧!”牛俊英懒懒翻个身,两手托腮,两只光脚叠在一起直搓,调皮地说:“这倒有趣。难道复缠会还要给我裹脚?你看我这双大脚还能裹成你们保莲女士那样的吗?”
“请小姐叫旁人出去!”这女子口气如下令。
牛俊英秀眉惊奇一扬。随后笑笑,叫佣人出去,关上门,说:
“不怕我听你就说。”
这女子神情沉着异常,声调不高不低,话也不紧不慢说:
“小姐,我是我们大少奶奶贴身丫头,叫桃儿。我来找你,事不关我,也不关我们大少奶奶了。却关着你!有话在先,我先问你十句话,你必答我。你不答,我扭身就走,将来小姐你再来找我,甭想我搭理你。你要有能耐逼死我,也就再没人告你了!”
这话好离奇好强硬,牛俊英不觉已经坐起身。她知道这女子来意并不一般,但打脸上任嘛看不出。她眨眨眼说:
“好。咱们真的对真的,实的对实的。”
这牛俊英倒是痛快脾气。桃儿点点头,便问:
“这好。我问你,牛凤章是你嘛人?”
“我......你问他做什么?你怎么认得他的?”
“咱们说好的,有问必答。”
“噢......他是我爹。”
这女子冷淡一笑,又问:
“他当下在哪儿?小姐,你必得答我!”
“他......头年死在上海了。抓革命党时,叫军警的枪子儿错打在肚子里。”
“他死时,你可在场?”
“我守在旁边。”
“他给了你一件东西。是吧!”
牛俊英一惊,屁股踮得离开椅面:
“你怎么会知道?”
桃儿面不挂色,打布包里掏出个小锦盒。牛俊英一见这锦盒,眼珠子瞪成球儿,瞅着桃儿拿手指抠开盒上的象牙别子,打开盒盖,里边卧着半个虎符。牛俊英大叫:
“就是它!你──”
桃儿嘴唇也哆嗦起来,声音打着颤儿说:
“小姐,把你那半个虎符拿来,合起来瞧瞧。合不上,我往下嘛也不能说了。”
牛俊英急得来不及穿鞋,光脚跑进屋拿来一个一模一样小锦盒,取出虎符,交给桃儿两下一合正好合上,就赛一个虎打当中劈开两半。铜虎虎背嵌着纯银古篆,一半上是“与雁门太守”,一半上是“为虎符第一”。桃儿大泪珠子立时一个个掉下来,砸在玻璃茶几上,四处迸溅。
牛俊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