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字,无可解,只靠悟。一辈子我只见过一双神品,今生今世再......唉!何必提它!”佟忍安真赛入了魔。弄得众人不明不白不知该说嘛好。
忽然,门外闯进一个胖大男人。原来大少爷佟绍荣,进门听说今儿赛脚,白金宝夺魁,他老婆败了阵。吼一声:“我宰了臭娘儿们!”把手里鸟笼子扯了,刚买的几只红脖儿走了运,都飞了。他操起门杠,上来抡起来就打香莲,众人上去拉,傻人劲大,乔六桥、牛凤章等都是文人,没帮上忙,都挨几下,牛凤章门牙也打活了。一扛子抡在香莲坐的瓷簏子上,粉粉碎。佟忍安拍桌子大叫:“拿下这畜牲!”男佣人跑来,大伙合力,把大少爷按住,好歹拉进屋,里边还一通摔桌子砸板凳,喊着:
“我不要这臭脚丫子呀!”
客人们不敢吱声,安慰佟忍安几句,一个个悄悄溜了。
当晚,傻爷们儿闹一夜,把香莲鞋子脚布扒下来,隔窗户扔到院里。三更时还把香莲鸡哇喊叫死揍一顿轰出屋来。
香莲披头散发,光着脚站在当院哭。
戈香莲赛脚一败,一跟斗栽到底儿。
无论嘛事,往往落到底儿才明白。悬在上边发昏,吊在半截也迷糊。在佟家,脚不行,满完。这家就赛棋盘,小脚是一个个棋子儿,一步错,全盘立时变了样儿。
白金宝气粗了。香莲刚过门子时,待她那股子客客气气劲儿全没了。好赛憋了八十年的气,一下子都撒出来。时不时,指鸡骂狗,把连勾带剌的话扔过来,香莲哪敢拾。原先不知白金宝为嘛跟她客气,现在也不知白金宝为嘛跟她犯这么大性。白金宝见这边不拾茬,性子愈顺愈狂。不知打哪弄一双八寸大鞋,俗名叫大莲船,摆在香莲门口,糟蹋香莲。香莲看得气得掉泪却不敢动。别人也不敢动。
守寡的四媳妇董秋蓉在家的地位有点变化。过去白金宝总跟她斗气,板死脸给她看,赛脚会后换了笑脸,再逢亲朋好友们串门,就把秋蓉拉出来陪客人说话,甩开香莲理也不理,弄得秋蓉受宠若惊,原是怕白金宝,这会儿想变热乎些又转不过来,反而更怕见白金宝了。
佟绍华沾了光。只要在铺子里呆腻了想回家,打着二少奶奶的旗号,说二少奶奶找他,挺着肚子就回来了,佟忍安也没辙。可后来,二少奶奶自己出来轰他,一回来就赶回去。本来佟绍华骑白金宝脖子上拉屎当玩,这阵子白金宝拿佟绍华当小狗儿。谁也不知二少奶奶怎么一下子对二少爷这么凶。戈香莲明白。她早早晚晚三番五次瞧见佟忍安往白金宝屋里溜。但她现在躲事都难还去招惹是非?再说家里人都围着白金宝转,知道也掖肚子里,谁说?丫头们中只桃儿待香莲好,她原是派给香莲用的,当下只要她一只脚迈进香莲屋,白金宝就叫喊桃儿去做事,两只脚很难都进来。一日中晌,趁着白金宝睡午觉当儿,桃儿溜进香莲屋来悄悄说,自打白金宝不叫二少爷着家,二少爷索性到外边胡来,过去逛一回估衣街的窑子,到家话都少说,怕走了嘴。现在嘛也不怕,整天花街柳巷乱窜。憋得难受时竟到落马湖去尝腥,那儿的窑姐都是野黑粗壮的土娘们儿,论钟头要钱,洋表转半圈,四十个铜子儿。到时候老鸨子就摇铃铛,没完事掏钱往外一扔。桃儿说,这一来柜上的钱就由二少爷尽情去使。乔六桥一伙摽上了他,整天缠他请吃请喝请看请玩再请吃请喝请看请玩。
“老爷可知道?”
“老爷的心里向来没全撂铺子里,你哪知道!”
香莲也知道,但不知自己知道一多半还是一少半。
这家里,看上去不变的唯有潘妈。她住在后院东北角紧挨佟忍安内室的一间耳房。平时总呆房里,偶然见她在太阳地晒鞋样子、晾布夹子,开门叫猫。她养这猫倒赛她自己,全黑、短毛、贼亮、奇凶,赛只瘦虎。白天在屋睡觉,整夜上房与外边流窜来的野猫撕打,鬼哭狼嚎吼叫,有时把屋顶的砖头瓦块“啪哒”撞下来。桃儿说,全家人谁也离不开潘妈,所有鞋样子都归她出。赛脚那天白金宝的小脚就靠她道饰的。她的鞋样敢说天下没第二个。
“十天半个月,她也往各屋瞧瞧,鞋不对,她拿去弄。可她就不往您屋里来。您没瞧见赛脚前她天天都往二少奶奶屋跑。就是她把您打赛会上弄下来的。不知她为嘛偏向二少奶奶,恨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