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再往下看,好的还在后边呢!”
一群人应声散去,在西边一个个门前看脚谈脚,却没有刚刚在自己门前热闹。后来却在一处赛油锅泼水赛地喧闹开了。有人说:
“简直闹不清,哪个是您大媳妇了!”
又是那好熟的声音:
“哪脚好,就哪个,这脚好,就这个!”
香莲忽觉得这是二少爷佟绍华的嗓门。模糊有点不妙,蛮有把握的手竟捏起汗来。耳听这伙人,说说笑笑回到前厅,打打闹闹去填号码。好一会儿,佟绍华在厅上唱起票来:
“乔六爷──甲一乙二丙六,吕老爷──甲一乙二丙四,华七爷──甲二乙一丙四,牛五爷──甲一乙二丙三,苏州白掌柜甲二乙一丙四,苏州丘掌柜甲一乙二丙五......把票归起来,壹号得甲最多,为首,贰号次之,第二,四号第三。”
戈香莲好欢喜,一时门帘都显亮了。又听佟绍华叫道:“潘妈,拉下门帘,请各位少奶奶、姑娘,见见诸位客人!”跟着香莲眼前更一亮,几十盏灯照进眼睛。却见前厅辉煌灯火里满是客人,周围各房门口都坐一个花样儿的女人。
佟绍华赛刚给抽了三鞭子,十分精神,那张大油脸鼓眼珠,今儿分外冒光,双手举着一张写满人名号码的洒金朱砂纸,站在前厅外高声儿叫:
“壹号,白金宝,我媳妇!你来谢谢诸位老爷!贰号,戈香莲,我嫂子;肆号,董秋容,是我弟妹。余下三个都是我家丫环,桃儿、杏儿、珠儿。各位也请出来吧!”
戈香莲傻了!她是大少奶奶,该壹号,怎么贰号?是弄错还是佟绍华诚心捣鬼?回头一瞧,门帘上贴的居然就是贰号。可是凭自己的脚,写上嘛号码也该选第一呀!她不信会败给白金宝,但拿眼一瞧就奇了,白金宝好赛换一双小脚,玲珑娇小,隐隐一双淡绿小鞋,分明两片苹果叶子,鞋头顶着珠子,刷刷闪光,又赛叶子上颤悠悠的露水珠儿。这会儿她正打屋里出来,迈步也完全不同往常,绣花罗裙,就赛打地面上飘过,脚尖在裙子下边,忽然露出忽然不见,逗人眼馋。香莲起身走出屋时,本打算拿鞋上的那对蝴蝶压压白金宝,一提裙腰,蝴蝶出来了,可两只脚乍乍虎虎支支楞楞,有露没藏赛叉鱼的叉子,劈着两个大尖。那白金宝走到众人前,道万福行礼,右脚没露,只把左脚诚心往外一闪。这一闪叫人看不满眼,再多看一眼又不成。香莲也给这一下闪呆了。原本白金宝的脚比自己大,怎么显得比自己还小?一刀切去一块不成!鞋子更是出奇讲究,连鞋底墙子、底牙、裤腿套上全是精致到家的绣花。香莲打小也没见过这么贵重花哨的鞋子。自己这印花蝴蝶不过奶奶打香粉店花二十个铜子儿买的,一比,太穷气了。
这种场面上,一透穷气,就泄了气!她打脚底到腰叉子全发凉。恨不得拨头跑回屋,关门躲起来。潘妈招呼珠儿、杏儿、桃儿端三个青花瓷簏子,放在当院,请三位少奶奶坐下。香莲想拿裙子把小脚罩住,偏偏刚才为了露蝴蝶,裙腰往上提,腰带扎得又紧,拉不下来,小脚好赛净心晾在外边给她出丑。她不敢瞅自己脚,也不敢瞅白金宝的脚,更不敢瞅白金宝的脸。白金宝脸儿不定多光彩呢!
佟忍安对吕显卿说:
“居士,打这评选结果上看,你果然不凡。您看其它各位有的一错两对,有的两错一对,有的名次顺序填倒,唯有您号码也对,顺序也对。不知您品评金莲按嘛规格?”
吕显卿听了好得意,才要开口,乔六桥抢过话打趣道:
“还是那七字呗!”
吕显卿刚刚比学问栽了,这次不能再栽,嘴皮子也鼓起劲儿说:
“七字法是通用之法。品莲要分等级的。”
“怎么分法,请指教。”佟忍安一追问,两人又较量上了。
“这要先说六个字。”
“不是七字又六字了?愈说愈胡涂了!”乔六桥嘻嘻哈哈说,一边跟旁人挤眉弄眼,想拿这山西佬找乐子。
吕显卿是老江湖,当然明白。他决意给这些家伙点真格的瞧瞧,正色说:
“听明白就不胡涂。小脚美丑,在于形态。所谓形态,形和态呗!先说形,后说态。形要六字具备,即短、窄、薄、平、直、锐。短指前后长度,宜短不宜长。窄指左右宽度,宜窄不宜宽,还须前后相称,一般小脚,往往前瘦后肥,像猪蹄子,不美。薄指上下厚度,宜薄不宜厚;直指足根而言,宜正不宜歪,这要打后边看。平指足背而言,宜平不宜突,如能向下微凹更好。锐指脚尖而言,宜锐不宜秃,单是锐还不成,要稍稍向上翘,便有媚劲儿。向上撅得赛蝎子尾巴,或向下耷拉得赛老鼠尾巴,都不足取。这是说小脚的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