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师,您说我们有没有必要向学生简单介绍一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小郭高声说。
你站在离城三十里的河边沙滩上,看着屠小英被沙土掩埋了一半的尸体。你想起了那条被河底淤泥活埋了一半的鱼。公安局调查清楚这不是个外国女人而是个死去的中学教师的老婆后,就失望地开车回去啦。她孤零零地躺在这儿,全身散发着臭气,吸引来成亿的大蚂蚁覆盖她白色的肉体,吸引来成百的乌鸦在她尸体上空盘旋,吸引来数十只野狗围着她绕圈子。你轰赶着野狗,它们瞪着血红的眼睛蹲在你不远处咆哮着;乌鸦哇哇地叫着,把一摊摊黑白间杂的屎屙到你身上,乌鸦粪便的气味与燕子粪便的气味几乎没有差异;蚂蚁在死人身上挤不到位置便向活人进攻。你的身上、脚上开始出现蚂蚁爬动的瘙痒。你没有逃跑。你缓缓地跪在沙滩上,跪在屠小英的尸体面前,等待着野狗咬断你的喉咙,等待着乌鸦牵拉你的肚肠,等待着蚂蚁把你啃成一架白骨。
你对我们说——他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从白杨树缝隙里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这是个漂亮的小男孩,穿着牛仔小背带裤和毛巾衫,赤着小脚丫。他生着柔软的亚麻色头发和碧蓝的眼睛。一个身体高大丰腴的、衣着华丽、高髻[jì]云鬓的贵妇人从白杨林追出来。她跑着,沉甸甸的俄式乳房跃动着……他会不会想起那头撞乳房的奇遇呢?还有,一匹黑色的大洋马啃着白皮青苹果的情景?你举着一束火红的美人蕉迎着她走去。那个美丽的混血小儿成了你们之间的障碍……
你对我们说,有一个人被关进铁笼里吃粉笔……他举着一支粉笔到嘴边,我们都闻到了它的香气,看到了它的光彩。你说他感到这粉笔有皮、有馅,气味鲜美,好像一根精心灌制的小香肠……
我们听你说有一个人在铁笼里吃粉笔……
在你与我们周围,除了长颈鹿,所有的飞禽走兽都竭尽全力发出了它们的吼叫。
二
假如——为什么不可能呢——他穿着那身油渍麻花的屠户服,出现在都以为是张赤球其实是方富贵的追悼会上。
追悼会在学校操场上举行,几千名学生站成黑压压的一片。没有轿车——是什么原因?校长站在临时搭起的讲台上,阳光照耀着他眯缝着的眼。在讲台的一侧,站着李玉蝉,她像一根黑木头。还站着大球小球,他们前后左右地转动着头颅。
校长沉痛地说:“同学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开大会,追悼我们敬爱的张赤球老师……”
张赤球分拨着学生们往前挤。层层叠叠的学生肉体,像一棵棵光滑的白杨树,散发着辛辣的气味,散发着石榴花的气味。
校长说:“张赤球老师是中国人,早年毕业于师范大学物理系,是该系的高材生,毕业后分配到我校任教,至今已二十多年了。”
蓝天上的白云在游走,把一团团缓缓爬行的巨大阴影投到第八中学操场上,压在追悼会场上,压在老师们和学生们的头上。学生们的身体犹如一株株白杨树,树皮光滑,散发着辛辣的气味。学生们的头颅犹如一球球火红的石榴花,散发着石榴花的气味。
校长说:“二十多年来,张赤球老师努力工作,艰苦奋斗,团结同志,平易近人,任劳任怨,不发牢骚,认真学习马克思主义,刻苦改造世界观,思想上红上加红,业务上精益求精,一直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张赤球分拨着学生们层层叠叠的肉体,往讲台上挤,学生们都穿着虎皮外套,色彩斑斓,威风堂堂。你好像在猛虎的树林里穿行……
校长说:“张赤球同志的不幸去世,就像不久前方富贵同志的去世一样,是我们第八中学的重大损失。毛泽东同志曾说,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张赤球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比泰山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