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对我们说:这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他坐在办公桌后,埋头批改着学生的作业簿,“水房之花”的啼哭声伴随着笔尖的沙沙声。以往只要一进教室,只要一批改作业,他基本上能排除杂念。但今天他无法排除杂念,因为,教师们正在议论着屠小英与罐头厂车间主任在办公室里做爱被抓的事。
“女人真是靠不住。就像那《红楼梦》里写的,‘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孟老夫子说。
小郭反驳道:“孟老夫子,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吧!屠小英有什么可指责的?方老师死了,她就应该去寻找幸福!活人没必要为死人受苦,死人不能抓住活人不放!”
一滴红墨水滴在学生的作业上,洇开了,很大很大。
“张老师,听说你每天去屠小英家,看出点迹象来了吗?”秃头顶的李老师低着头问。
他从桌子后站起来,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听说屠小英很早之前就与那小伙子勾勾搭搭的,只是瞒着方老师这个书呆子。”
“行啦行啦,没准你老婆现在正与她的情人亲嘴呢!”小郭说,“中国人的精力大部分浪费在刺探别人的隐私上,实际上,谁的心里也不干净!你们,哪一位见了漂亮女人不动心?哪一位能做到‘坐怀不乱’?尤其是有些干部,好像生来就是道德检察官。就说‘女政委’,她老人家究竟跟多少男人搞过?”
他慢慢地站起来,拉开房门进入走廊,冲出粪便的臭气,飞奔回家。
我必须对你讲清事情的真相。我没死,我活着。我要她还我的脸。我不要你改嫁他人。我不能忍受你与他人做爱。当然我也有罪过。
他奔跑着,听着学生们在体育教师的哨音指挥下嚓嚓嚓地跑步,听着混凝土搅拌机在轰轰地转动,转动着教师们的新居。
你跑到自己的家。家里没有屠小英。只有那帧照片在墙上注视着大球搂着方虎在床上。他吐了一口血。抬起手扇了方虎一巴掌。大球抓住他的手腕,方虎捂着脸骂:
“老混蛋!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我爸爸生前都没打过我……”
她打着滚哭起来。
大球把你一把搡到门上,说:
“爸爸,你算什么狗屁爸爸!”
你对我们说:如果屠小英嫁给了市纪委书记——物理教师听到孟老夫子愤愤地说:“这女人,丈夫尸骨未寒,她就攀上高枝啦!”
他无法聚起精神批改学生作业。窗户洞开,对着操场。操场上停着十几辆披红挂彩的高级轿车,鞭炮挂在杨树枝上,噼噼啪啪爆响。两位女嫔相穿着红绸衣服,把按照俄罗斯传统装扮起来的新娘屠小英架出来。穿一身笔挺毛料中山装的新郎伸出生着寿斑的手,搀住了新娘的臂膊……她身着一袭轻飘飘的白纱裙,胸前缀着一朵大红花……
他口吐鲜血,伏在办公桌上,鲜血污染了学生的作业本……
你对我们转述小郭的话:“听说了吗?方老师的妻子投河自尽啦!”
“好一个节烈女子!”孟老夫子感叹地说。
“她可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啊!”李老师说。
“死了也好,强似活着受苦。”宋老师说。
“说是这么说,可真要死临了头,又想活下去。”李老师说。
“这就是人类的弱点。”小郭说,“大家都不彻底。我也一样。譬[pì]如:明知道当中学教师是他妈的天底下最倒霉的事,可我们还是教,骂着娘教,发着牢骚教。明知道现在干什么——哪怕去收破烂也比当教师实惠,可我们还是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这每月连毛带屎的九十元零五毛臭钱!”
“刘书记来啦!”宋老师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