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爷进屋,忙不迭地端茶倒水。父亲说,“七斜”成了这副模样,也算是威风扫了地皮。父亲说我们的七老爷爷倒了一巡茶,点燃了三根羊油大蜡烛,自己也怯怯地入了座。
父亲说麻奶奶端上菜来,七个盘八个碗,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把一张大桌子塞得满满的。
七老爷爷殷勤地劝酒劝菜。天优雅进食,地狼吞虎咽。父亲说天和地的手套不知是用什么质料做成,那么白那么光滑。酒过三巡,父亲说七老爷清清喉咙,对天和地说:“二位贤外孙,当年害你们母亲的事,我可是一点点都没参与,你们的七姥姥可以作证。”
麻奶奶堆着满脸笑说:“都是老大两口子的坏主意,杀了他们,正是报应。”
天说:“吃饭吃饭,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我们这次回来,也不是要找谁报仇。”
父亲说我们的七老爷爷听了天的话,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脸上的肌肉松弛了许多,更加殷勤地侍奉天、地,像个重孙子一样。
吃罢饭,麻奶奶端上几盘炒葵花子儿,说:“大外孙,嗑几个瓜子儿香香口。我一开头就看不惯他们的习性,只有驴才吃草,人吃草还算人吗?”
地点点头,说:“你真明白。”
麻奶奶连忙谦虚着:“明白什么,老糊涂了。”
父亲说他根本没料到和平的形势会突然消逝——瞎子德重捂着肚子哀嚎起来——怎么回事,好孩子,怎么回事?父亲说麻奶奶关切地问着。瞎子说:酒里有毒!
父亲说麻奶奶抬手扇了瞎子一巴掌,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有毒单毒你?我看你小子是吃撑了。”
大表哥说:“酒里没毒。”
七老爷爷说:“还是大外孙聪明。”
天说:“我聪明什么?我一点也不聪明。”
父亲说天站起来,打着饱嗝走到麻奶奶面前,说:“七姥姥,你和七姥爷都听着,我有话跟你们说。”
麻奶奶和七老爷同声道:“大外孙请说。”
天道:“二位老人,你们俩年纪不小了,活够了没有?”
麻奶奶道:“活够了活够了,活得够够的了!”
天道:“那为什么还不想法死?”
父亲说我们的七老爷爷一听这话,脸立时煞白了,嘴唇干哆嗦,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麻奶奶道:“大外孙,虽说是活够了,但阎王爷不来催,也就懒得去。”
天说:“阎王爷这就来了。”
父亲说你们的七老爷“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哀求道:“好外孙,饶我一条老命吧……你娘的事我真的没插手……”
地踢了他一脚,说:“起来,起来,横竖逃脱不了的事。”
麻奶奶镇静地说:“大外孙,皇帝老子也不杀无罪之人,要杀我们,总得有个讲说。”
天笑着说:“好一个糊涂老婆子,要杀你就是要杀你,还要什么讲说。”
麻奶奶说:“你不说明白,我死也不闭眼。”
天说:“那你就睁着眼死吧!”
地一挥手,说:“找绳子去!”
父亲说他堂兄弟几个积极地找绳子。麻奶奶抄起一把菜刀,说:“小杂种们,看你们哪个敢捆我!”
天说:“不用捆了。”
地说:“瞎子,我们不要捆她,还要她无法反抗,该怎么办?”
瞎子说:“当头一棍,打昏她。”
地说:“不好,不好!”
痴子德强咬着舌头说:“把她的手剁掉。”
天说:“你小子,一点也不痴嘛。”
地说:“动手吧。”
父亲说他与德高、德强一拥而上。麻奶奶挥着菜刀,劈得风响,跳着骂:“杂种,我先劈了你们!”哑巴躲闪得慢,耳朵被削掉一块。父亲说他灵机一动,抓起一个木头锅盖当盾牌,冲上去,麻奶奶一刀劈在锅盖上,拔不出刀来了。德强一个地滚龙上去,搂住了麻奶奶的腿,德高扑上去,扼住了麻奶奶的脖子。父亲说他对着麻奶奶的肚子,撞了一头,麻奶奶应声倒地。父亲说天从厨房里搬来一个剁肉的木墩子,放在麻奶奶身边,从木锅盖上拔下菜刀,对着地说:“你来剁吧。”地推让着,说:“还是你来剁。”父亲说他们俩推让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猜包袱、剪刀、锤比输赢,赢者先剁,输者后剁。天伸出巴掌,地伸出拳头,天赢了,先剁。他命令父亲他们把麻奶奶的手按在木墩子上。麻奶奶好大的劲头,像条母水牛一样哞哞地叫着,父亲说他们堂兄弟三个使了吃奶的力气都按不好她。地过来,一只脚踏在麻奶奶背上,说:“老实点!”麻奶奶顿时老实了。天举起菜刀,往刀刃上吹了一口气,然后挥臂刀落,“喀嚓”一声响,麻奶奶一只手齐着腕断了。父亲说麻奶奶怪叫了一声,背虽然被地的脚踩着,还是罗锅了起来。血一股股地从断腕上冒出去。那只脱离了肢体的大手,在地上抽搐着。
父亲说天把菜刀递给地。地接了刀,用更加干净利索的手段,剁下了麻奶奶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