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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天道:“好的还在后头呢。”

她说:“我等着看呢。”

地说:“别跟我们磨牙。”

她伸出洁净的手,说:“你们替我割吧,别弄脏了我的手。”

地说:“别耍滑头。”

她说:“孩子们,真要老娘动手吗?”

地说:“看看你的本领。”

她把篮子递给我,让我帮她提着。伸出几个手指,从篮子里捏出一张鲜荷叶,裹了那沾满脏血的杀猪刀柄。转眼间,就从大奶奶身上旋下一块肉,用刀尖挑着,说:“孩子们,称称吧。”

地用秤钩子挂着那块肉,一称,佩服地说:“果然是好刀法,正好四两。”

她说:“给我把肉包了,拿回家去包饺子吃。”

地从篮子里揪了一张荷叶,包了那四两肉,扔回篮子里。

她接过篮子,说:“你们这玩法并不新鲜。”

天说:“我们知道这玩法不新鲜,我们不过是执行我娘的命令罢了。”

中年女人走了。天打了一个哈欠说:“无聊,太无聊了。”

我们的父亲对我们讲述了他追随着他的两位表哥在北虹出现后的当天夜晚和第二天早晨残杀了他的大爷爷和大奶奶的经过后,便扛起锄头下了地。我们清楚地知道,要让我们的父亲再次一气连贯地讲完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了。父亲适才讲述时,使用了十分统一的第一人称,这是罕见的现象,罕见的现象难以重复。根据我们的经验,从那场大劫难中苟活下来的人,头脑总是有些混乱。突出的表现就是那混乱的人称。人称的混乱说明了他忽而站在现在的立场上,忽而又站在过去的立场上。他忽而是沉浸在对历史的回忆中自言自语,忽而又变成一个对晚辈讲述历史的长者。我们坐在通风良好的宽敞的门楼里,目送着钢铁般坚强的父亲光膊赤足走向被强烈阳光照耀着的田野,感到我们自己的灵魂像被雨水浸泡过的草纸一样苍白。轰轰烈烈的食草家族辉煌的历史已成为过去,过去的一切是那样的丰富那样的千头万绪。真正对过去的一切感到混乱的其实是我们,而不是我们的父亲。一个能够宛转自如地不断变换着视角讲述历史的人,怎么可能头脑混乱?一个把一件事情连讲十遍而仍令听众感到趣味无穷的人怎么可能头脑混乱?父亲的头脑像镜子一样清楚。

他没有向我们说明那位最后出现在桥头上,准确地切割了我们的大老奶奶四两肉的中年风流女人的来龙和去脉。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宛若天上的一道彩虹。我们曾想到她可能与二姑奶奶有关系,我们也曾想到她就是那道诡异而美丽的北虹的化身。在那个时代里,人指缝里生长着粉红的蹼膜,狐狸能把唾液炼成熠熠发光的仙丹,黄鼠狼能指挥女人唱歌跳舞,出现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女人又算什么?

后来,父亲说,天和地突然变得垂头丧气,好像一群努力工作着的下属受到上司的痛斥一样。这种零刀把人割死的把戏原来并不是什么创造。父亲说他的两位表哥沿着青石街道懒洋洋地向南走去,把垂死叫嚎着的大奶奶扔在桥头上,再也不管不问。父亲与他的二位堂兄弟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却像中了魔法一样,紧跟着天、地往南走。家家的狗都夹着尾巴怪叫着,根本不敢跑出家院。父亲说哑巴德高不断地捡起路边的石片,投掷到街道两侧我们那些叔叔伯伯家里去,好像他对这些自家的人有着深仇大恨。父亲说瞎子德重用竹竿探索着道路,走得像风一样快。

他们一行走到村南,在当年我们的老爷爷抛弃二姑奶奶的蜡庙前停住。天挥枪打死一只野兔,地打死一只肥胖的大獾。开剥兽皮、清洗兽肉的任务由德高承担,拢集柴草的任务由我承担。瞎子陪着天、地说话。

父亲说等他拢来一大堆柴草时,听到两位表哥正在大笑。地用脚踢着瞎子的屁股说:

“果然是好法子,明天就试试。”

天说:“事不迟疑,吃过肉就动手。”

父亲说他对那位阴险的瞎眼堂哥一向不满意,见他得到表哥们的赞赏,心里很不痛快。正好这时哑巴肩着剥去皮的獾、拎着褪去皮的兔,浑身水淋淋地走过来,父亲便对他做了几个手势,使了几个眼色,激起了他对瞎子的满腔怒火。父亲说哑巴把兽肉往草上一扔,便扑上去掐住瞎子的脖子。瞎子全无提防——有提防也难抵哑巴的蛮力——当场被按倒在地。天和地愣了半晌,才冲上去营救。他们每人拧住哑巴一扇耳朵,好不容易才把他挣起来。哑巴的手卡在瞎子脖子上不松,天用枪托子敲了哑巴的鼻梁——鲜血迸流——哑巴去捂鼻子,瞎子才算得救。父亲说瞎子脸色青紫,如果有眼珠,早就凸出来了,幸亏瞎子没眼珠。

天伸手在瞎子鼻孔处,试了试。然后又骑在瞎子身上,用双手挤压他的胸膛。瞎子长出了一口气,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