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经济。我越读越感到这是一门枯燥的学问。再说,学了这些,对中国有什么用?我们那里仍然是强权政治,坐天下的还不是丘八大帅……"
"还是文学有趣味。在文学作品里,你可以跟许多伟大的心灵直接对话,受到提携,得到净化……那里面只有真、善、美,没有别的。"
"真的!西滢兄,告诉你吧,这些年来,一种深刻的忧郁占据了我的心,我自己也感到,在这种忧郁里,我的气质渐渐开始潜化了。
我常常感到有一种意蕴需要抒发……"
"那你就更应该改弦易辙学文学了。志摩,你有了家室吗?"
"有了,还有了一个儿子。"志摩的语调低下来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时我只有二十岁。……"
"你爱你妻子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好像从来没有领略过……"
西滢低头不语了。
"你为什么不把她接出来,让她受一点西洋的开明教育?国内的空气太浑浊了。老是这样天各一方,你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大的。"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志摩快活了,"我已经写信回去恳请父亲的允诺了。好,今天晚上我再写一封信回去,一定让她出来。作为夫妻,我们的确应该建立一些共同一致的东西。"
两个月之后,张幼仪离开硖石镇,由刘子谐作伴,远涉重洋,来到伦敦。
志摩挟着一件雨衣,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在风成雾湿的码头边伸长脖子等着。这时,在他的心里,妻子,又是一个充满温馨的概念了。结婚五年来,他一直在上海、天津、北京、美国、英国颤着跑着,读书求学,撰文写信,从没有想到过她的心情,她的需要,从没有给她以丈夫的眷恋和对待朋友的那种热忱。儿子阿欢出生了,他只是在家书里表示着做父亲的心意,没有什么知疼知痒的抚慰。
他感到负疚。
他看到她了,还是那素淡的衣着,中式的装束。他拼命挥动花束,在人丛里往前挤着,高喊:"阿仪!阿仪!"
她看到他了,静静地一笑,却不激动。
近身了,志摩冲上前去,伸出双臂想拥抱她。她脸上一红,向两旁看了看,把他的手臂挡回去了。
一丝深深的失望掠过志摩的心头。还是那个掌财理家的少奶奶的模样,典型中国女子的姿态,缺乏激情的端庄……刺伤了他那喜悦冲动的情怀。他的手臂耷拉下来了,喃喃地问:"祖母、爸爸、娘都好吗?阿欢好吗?"
"都好。"幼仪不慌不忙地说,"你瘦了。读书一定很辛苦……"
"瘦了?"志摩说,"我怎么不觉得?筋骨好着呢。你……过得好吗?"
"当然好。"幼仪扬起眉毛,转过脸来瞧他,似乎惊异他的问候,"家里祖母、爸爸和娘都宠着我,爸爸把外面的大小事情都交托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