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灯下奋笔书写他的日记:"这几天我生平第一次为了国事难受。固然我第一年在美国时,得到了"五四运动"的消息,曾经"感情激发不能自己"过。大前年从欧洲回来的时候,曾经十分"忧愁"过,但这回的难受情形有些不同。第一次是纯粹感情的反射作用,国内青年的爱国运动在我胸中激起了同样的爱国热,第二次是理性的观察影响到精神上,明明这是自杀的路子,明明这是开出无穷扰乱的路子,那些国民党大领袖先生却还不遗余力的来开辟,结果是自己接连的打嘴。这回既不是纯粹的感情问题,也不是理性所解剖的现象,一方面日本人当然的可恶,他们的动作,他们的态度,简直没有把我们当作"人"看待,且不说国家与主权,以及此外一切体面的字样,这还不是"欺人太甚"?有血性的谁能忍耐?但反过来说,上面的政府也真是糟,总司令不能发令的,外交部长是欺骗专家,中央政府是昏庸老朽的收容所,没有一件我们受人家侮辱的事不可以追源到我们自己的昏庸,但达把火是已经放下了,房子倒下来不单是压死在政的党员,外来的侮辱是人人分着的,这是那里说起?我们未尝不想尽点责任,向国外说几句话,但是没有"真理"就没有壮气,我们的话没有出口,先叫自己的舌头给压住了,我们既不能完全一任感情收拾起良心来对外说谎,又不能揭开了事实的真相对内说实话,这是我们知识阶级现下的两难。"
夜深了,小曼悄悄走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摩,还不休息?"
志摩脸涨得红红的。"休息?我们还有什么心绪安安宁宁地躺下来休息?"他气咻咻说。
小曼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你的心情这么不平静?"
志摩把一张《新闻报》和刚刚写下的日记推到小曼近处,一言不发。他拿起一支香烟,但擦了几根火柴都没把烟点着。
小曼看完报纸和日记,柔声对志摩说:"这,也犯得着你发火?国家的事,我们平头百姓,管得着吗?不要想这么多吧。发火伤神,坏了身子是自己的。"
志摩长叹一声:"不对,小曼。我写的这几句话你看到了吗?
"房子倒下来不单是压死在政的党员,外来的侮辱是人人分得着的"。做个中国人,几千年的文明固然是我们的荣耀;但让这样的政府当家,叫我们老百姓跟着吃不完的亏、倒不完的霉。受不尽的侮辱,却是我们的最大悲哀和羞耻!"
小曼会意地点点头。她虽然从来不问政局时事,但志摩的爱国心和正义感却使她钦佩。她感到,这也是他的人格之可贵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