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兴奋异常,准备与小曼双双赴欧。可是,小曼却没有出国的意思。她的理由很多:晕船,经不住海上的颠簸;体弱多病,离不开中医中药;自己是学国画的,国外没有良师;不喜欢与洋人打交道,离不开亲戚朋友……等等。志摩舌焦唇疲地劝说多次,都没有奏效。
其实,志摩心里明白,这是小曼的一种托懒。她无意于改变多年形成的舒心适意的生活习惯,不愿意花气力去适应新的环境和形成新的习惯。
一种隐忧渐渐在志摩的心头升起。他深知小曼天赋极高,确是可造之材,但另一方面他也看到她长期生活在交际酬酢之中;这种环境,这种生活,将会日渐磨灭她的进取心,湮没她的聪明才智。
最可怕的是,这,会在他们中间捅起一股不协调的寒流……
志摩明白适之和思厚之的用心,这用心里凝结着一片情意。
他想努力,把小曼从那些影响她的朋友那里拉过来,使她真正成为自己生活、志趣、事业上携手并进的良伴。所以,当他听到小曼说想动用那笔英镑来做唱戏的行头时,他悚然了。
"那笔钱,万万不能动的……"他换了一种较为柔和的语气说:
"你一定要,我另外去想办法吧。".
小曼生气了。她眨巴着眼睛望着志摩,脸上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一看到她的这副神气,志摩立刻心软了。他想起当年为了争取与自己结合,小文以其病弱之躯作过多大的拚斗和经历过多大的苦痛时,他惭愧了。
志摩捧起小曼的脸。"好,好,答应你。暂时,先从那款子里挪借一部分吧。以后,我再想办法势补上。好吗?我的小龙?"
小曼破涕为笑了。
一九二七年圣诞节后两天,《玉堂春》如期演出。当然又是轰动;掌声、花篮、报上的捧场文章……
然而,志摩的心是抑郁的。
这抑郁不是来自夫妇间爱抚的短缺,不是来自创作灵感的损害,而是来自感到自己正被一种无形的力牵引着,不知道将被牵到何处……
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想在冬至节独自到一个偏僻的教堂里去听几折圣诞的和歌,但我却穿上了臃肿的袍服上舞台去串演不自在的庸戏;我想在霜浓月谈的冬夜独自写几行从性灵暖处来的诗句,但我却跟着人们到涂蜡的跳舞厅去艳羡仕女们发光的鞋袜……"
志摩埋头工作。这期间,他出版了《巴黎的鳞爪》、《翡冷翠的一夜》两本诗集,接着又与闻一多、饶孟侃、叶公超、梁实秋、罗隆基等人着手筹办《新月》月刊。他用工作来排遣自己的抑郁和愁闷。
志摩深深地、深深地爱着小曼。他透过那两片理想的水晶似的深度近视镜片去看待爱情和人生,看到的是至高无上的、纯净的、诗意的、神圣的理想境界。其实这境界只是他自己心灵折光里的海市蜃楼。在那里,爱人是圣坛之上的神只,永远带着启迪你心智的微笑,倾听你的祈祷,用她那永恒的温柔抚慰你的心灵,给你以无穷的愉悦和温暖……然而,一接触现实。当神灵被一个血肉之躯的女性所替代,神性的完美便消散了,接踵而来的是现实生活中许许多多令人烦忧、令人束手无策的问题……爱情是一个纽带,可以把两个人的心灵结合在一起一下子变得完全丝丝入扣。对现实生活抱着过于理想化的要求的人,就不可能不和遗憾了。
志摩正是陷落在这种心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