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激烈地反驳他的意见。两人辩论了许久,最后,老哈代在年轻的中国诗人面前不好不承认自己的说法是荒谬的。
这时,哈代的爱犬,梅雪又出来了,它咻咻地爬在志摩身上乱抓乱挠。
他们一起走出门绕到屋子的左侧去看花。梅雪摇着尾巴汪汪而随。
"尊敬的哈代先生,我远道而来,您可以给我一点小纪念品吗?"
哈代回头看到志摩头颈上挂着的照相机,赶紧向旁边躲开,双手乱摇,口里急急地说:"我不爱照相,有一次来了个美国记者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从此我不让人照相,而且——我也不给你写什么字。"他突然大声地加上一句。
他加快了脚步,弯弓着背,双腿外拐,一摆一摆地走着,似乎害怕志摩要强迫他做什么事。
"来,到这儿来!这儿有花,我采两朵花给你做纪念,好不好?"他蹲下身去在花坛里来了一朵红的一朵白的石竹花送给志摩。"你插在衣襟上吧。你现在赶六点钟的车刚好,原谅我不陪你了,再会,再会,来,来,梅雪,梅雪……"老人扬扬手,转过身子径自进门去了。
志摩擎着两朵花呆呆地站在园子里——老哈代连一杯茶也没有请他喝。
五个小时后,志摩站在哀脱刹脱教堂的门前思索着。那个头秃秃的背弯弯的腿屈屈的怪老头,就是哈代吗?
边上是自己的影子。
启程回国前夕,志摩借了一辆自行车,沿着三年前每日必经的那条道路飞快地踏着,赶往沙士顿。
车轮在细砂路上发出"沙沙"的磨擦声。
车轮的磨擦声唤起了志摩沉睡在记忆里的全部意识、情绪、感觉……他又是剑桥的学生了。岁月、人事带给他的忧烦、苦恼、颓丧全都扔到车轮后面,与灰尘一起消失了。
车子在老约翰的小店前停下。
"一包纸烟。"志摩故意把头低着。
老约翰正在算帐,听见叫声,随手摸了一包香烟放到玻璃柜上。
"有没有我的紫色的信啊?"
老约翰抬起头,愣了一会,他的眼睛发亮了。"啊——徐先生!"他赶紧走出店外伸出双臂抱住志摩,"你又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约翰头发全白了,皱纹多得布满了整个的脸,只有眼睛还是那样的慈祥,闪烁着幽默的光泽。
"这次,我来欧洲旅行,明天就要动身回国了,不来一次沙士顿,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心里感到空虚。我说什么也要来看一看,我忘不了我的老约翰,这儿的地方,这儿的人!"
"是啊,你们东方人最讲情义。说到缺少点什么,我这里——"他点点自己的心口,眼中已喻着泪花,"才缺少点什么。你走了,我一直惦记着你。以前我每天早晨看见你骑车过去,黄昏时又骑车回来,不管买不买烟,取不取信,你总要停下来和我聊几句。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像你这样和善、漂亮、有吸引力的年轻人。你仿佛是我寂寞晚年里的一盏明灯……"
志摩感动了。"过几年我再来,一定在沙士顿住一阵子。"
"过几年,"老人忧伤地摇摇头,"老约翰也已经不在了——"
"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好吗?"志摩赶紧将话岔开。
"感谢上帝,史密斯太太还是那么迷人;史密斯先生像我一样,也衰老了,他的小号声,一天比一天低沉了。"
"我去看看他们。约翰先生,你保重!"志摩推起车子离开老约翰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