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赓站了起来,面对着小曼说:"我说,你别在那里演戏了,我的大演员!你早就唱黄了腔,念错了词,还以为自己真演得挺不错,等喝彩呢。——这几句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你逼我说出来了。"
"你一大清早把我叫醒为的就是欺侮我?"小曼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声音颤抖了。
"谁欺侮谁了?"他将剃刀"啪"的一声扔在梳妆台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一段时间以来,是我在受欺侮还是你在受欺侮?"他那刚刚刮干净的腮帮这时显得青白可怖。
"你,你……"小曼一着急,又受了凉,不停地咳了起来,双颊憋得通红,泪花也涌上来了。
"我又怎么你啦?做人做事总要凭点良心才好。"他从衣架上取了件外衣披在小曼肩上,又拿起剃刀刮另半个脸。
小曼平了平气。"我什么地方昧了良心?你又知道了些什么,说出来吧,别闪烁其辞。"
他剃完胡子,走进浴室,洗净了脸,又出来,一面穿衣服,一面说:"那些弄文舞墨的人才闪烁其辞呢。"又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你是我的太太,只知道做妻子的应该守妇道……"
"你真坏,我以前只知道你凶起来像狼,现在才知道你狡猾起来还像狐狸!"
"太太,你说得不错。我既是头狼,又是只狐狸。该用武力的时候就用武力,该用计谋的时候就用计谋。武力也好计谋也好,目的一个:战胜对手。这是战争带给我们军人的智慧。"说着话,他已经穿戴整齐了。
"你不要走,把话讲清楚再走!"小曼瞧着他那刮得精光发青的下巴和一排像个小刷子似的唇须,恨得牙齿痒痒的。
他最后照了照镜子,戴上眼镜,向门口走去。握住门球,又侧过身子对着小曼说:"讲清楚,你,我,还有他,脸面朝哪儿搁呢?心照不宣是顾全体面的最好办法。走,不但我要走,你也得走。跟我一起走,到上海去。"
说完话他就开门出去。小曼气得浑身发抖。
突然他又打开门,探进头来。"太太,当心着凉,你可以拥着被子再睡一会。我让王妈给你炖参汤。身体不舒服,下午可以去看看克利大夫。再见!"
"坏蛋!"小曼提起枕头向门口掷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王赓走在楼梯上,他想,今天这样半明半暗点一点也好,她也许会有所收敛,不得不跟自己到上海去。
一丝笑容将他的嘴歪向一边。
王妈送参场进来,发现小曼昏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小曼张开眼睛,只看见许多人围在床边,她觉得心跳得好像要窜出喉管,身子热得像浸在火盆里她又闭上眼睛。
"小曼,不要急,医生马上就要来了。"
辨不清是谁的声音。耳边隐约听到娘的哭泣声。
一会儿,老克利先生来了。他坐在床边拉着小曼的手诊脉,又用听诊器听她的心音。屋子里的人满面愁容,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她看见胡适也在床边。看见适之就想到志摩,眼泪出来了。
医生给她打了一针。大家都等着。
二十几分钟,心跳还是不止,气更喘得透不过来,话一句也说不出。
朦胧中似乎看见胡适同克利医生轻轻地走到露台上去悄悄细语。
一全儿,胡适走到床边,把嘴凑到她的耳旁说:"要不要打电报叫志摩回来?"
她虽然神志有些昏迷,这句话却听得分外清楚。她心里倒慌了起来。"我要死了?"
见到小曼开了口,大家急着的心都放下了。"不要紧了!""说话了!""说话就不要紧了!"
"小曼!"娘哽咽着要扑向床边,胡适轻轻地向老人摆了摆手,又转身对着小曼笑眯眯地说,"别乱猜。病是不要紧,我怕你想他,所以问你一声。"
小曼心里虽然是恨不得志摩立即飞回到她的身边,可是思前虑后,还是含着泪对胡适轻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