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上火车前三小时,志摩提着一只精美的小箱子,匆匆赶到凌叔华家里。
他将小提箱朝红木大书桌上一放,对着困惑不解的她说:"叔华,我将这只百宝箱交托给你了。里面有过去的日记,未发的文稿和一些来往的书信。"
"你不是南来北往总带着它们吗?"叔华静静一笑。
"这次去欧洲,要通过好几个国家的检查口,不想让那些外国佬翻动它们。留在松坡图书馆宿舍里,又怕丢失;想来想去还是放在你身边我最放心。"
叔华脸上一红,又笑了。"我很感激你的信赖,志摩,放心去吧。把丰富的成绩带回来。"
"还有,万一我不能回来的话,你要给我写传写小说,这些破烂就够你用了。"
"你提回去吧,我不接受。"叔华突然皱起眉,生气地说。
"为什么?"
"谁让你说这些没来由的丧气话。"
"好,好,那么,暂放数月,回国后我来取。"
"里面的宝贝我可以看吗?"叔华摩挲着箱子上的铜扣。
"东西留给你,权利当然也交给你了。我想对你说一句张生曾经对红娘说过的话:姐姐乃小生生平第一知己。"
"算了吧,你的知己也太多了。林妹妹,陆姑娘的,已经招架不过来了,还到我面前来讨什么好?"
"不过,平心而论.每当我走到你的面前,我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大卫高柏菲尔走近安妮丝面前的那种感觉……噢,还有一句,叔华,"志摩压低了声音把头伸向叔华的耳边,"这里面的东西别让徽音看,也别让小曼看。有的她见不得,有的她见不得。"
叔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她啊她的,真是爱风流受尽风流罪。"
"说这话就不像知己了。我的爱情故事有谁比你更清楚?你应该了解我的诚挚,我的苦衷……"
"了解,了解!我的诗人,别做诗了。说句笑话就受不了嘞。"
"我走了。"志摩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回图书馆拿着行李就走,赶到火车站正好。"
"老是这么行色匆匆。通怕出去有点事,就回来的。等会我们去火车站送你。"
"好吧,车站会。"志摩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叔华,有空的话,多去看看小曼。她喜欢你,愿意听你的话。她常对我说与你相见恨晚。"
"能够成为你们这一对才子佳人的知己真是我的福气,我还真成了红娘了。"
"叔华,她身子弱,容易胡思乱想,你……"
"走吧,走吧,火车是准时要开的,它可不管你是什么伟大的诗人,真诚的爱人。"
凌叔华将徐志摩推出了门。
车站上送志摩的人很多,王赓和小曼也来了。
小曼看着志摩与这个握一握手,与那个说几句话;想到他马上就要离开北京,离开自己,离开朋友,远去万里,她心里一阵酸楚,可是在人群中又不能流露出十分难受的样子,还得笑嘻嘻地与人周旋谈话,仿佛满不在意似的。
她感到虚假的可恶。为什么要顾虑重重,为什么不能抱住亲爱的人,将热泪倾洒在他的胸前?志摩也是一样的缺乏勇气,他知道小曼心里是何等的难过,只能怔怔地望着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法说。他感到自己的眼睛里有泪了,赶快扭过头,找个人去敷衍。
鸣笛了。志摩这才急急挤过来握住小曼的手。他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楚,只能苦笑着勉强说:"一路顺风。"急忙将头沉得低低的,不敢向他看,也不敢向别人看。时间失去了流动性,永远停住了。车轮转动了,她才发现他已经走了。赶紧抬头,他站在车门前向人群飞吻,她知道这是给她一个人的。当然是给你的,小曼,吻你,吻你,再吻你,志摩的眼睛在说。随着车子的开动,他的人影一点一点模糊起来,慢慢地这点模糊的影子也不见了。
他也看不见她了,手还是下意识地挥着。你为什么不来拉一拉我,拉一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