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民这些时候就在旁边听琴跟觉新讲话。他觉得琴的话不错,便索性让她跟觉新辩论。现在他忍不住要插嘴了。他便说:“大哥,你又在逃避了。这不是会说不会说的问题。你应该把琴妹的话多想一想。”
“你现在倒好了。三爸一死,更没有人可以管你了。你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我呢,我的膀子却缚得更紧了,我动都不能够动,”觉新忽然爆发似地赌气说,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大哥,并没有人缚住你,是你自己把你缚住的。你要动,你自然可以动。只怕你自己不情愿动,那就没有办法了,”觉民带着充分的自信劝导地说。
觉新不直接回答,却摇头道:“二弟,我怎么比得上你?你们有办法。房了烧了,不到几天,你们的报又出来了。我没有你们那样的勇气。”他又叹息一声,俯下头捉住刚刚贴到他身上来的一片树叶,苦涩地说:“我们回去罢。”他又把这第三片树叶送到水里去了。
“大哥,我看你已经中了毒了,旧家庭的空气把你熏成了这个样子,”觉民怜悯地说。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找到解药的,”出乎意外地觉新带着叹声答道。他便掉转身子,向着石级走去。
觉民和琴走在后面,琴悄悄地在觉民的耳边说:“大表哥近来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多说反而会使他难过。”
“我想他也许会明白的。三爸一死,他最后的靠山已经没有了。你听他刚才那句话,倒有点意思,”觉民兴奋地低声答道。
他们走完石级到了上面,转一个弯,进入街中。轿子就在街口等候他们。他们坐上轿,轿夫们吆喝一声,抬起这三乘轿子,奔跑似地进到热闹的街中去了。
他们回到高家,就在二门的天井里下轿。杨奶妈坐在二门内长板凳上跟三房的仆人文德讲话,淑芳在土地上爬来爬去。杨奶妈看见他们进来,连忙站起将三岁多的淑芳抱在怀里。觉新默默地摇了摇头。
大厅已经改作经堂,八个和尚分坐两排,敲着单调的木鱼,象小孩背书似地念一部《金刚经》。他们从开着的偏门进去。
堂屋里设着灵堂,克明的灵柩停在那里。石板过道两旁摆了几盆新开的菊花。淑华和绮霞站在花盆前面讲话。淑芬也站在那里看花,偶尔插嘴问一两句。右边天井里觉英穿着孝衣弯着腰在和觉群、觉世做“滚铜钱”的游戏。觉人、觉先两个小孩羡慕地在旁边看,不时发出叫声来。右厢房的阶上,喜儿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坐在一把藤椅上,手里抱着觉非,克定站在旁边俯着头快乐地逗弄他这个不满周岁的儿子。
淑华看见觉新弟兄和琴一路进来,连忙跑过去迎接他们。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五婶走了?”这是一句多余的问话,但是只有这句话才可以表示她这时的心情。
“我们等到船看不见了才回来的,”琴温和地低声说。
“我运气真不好,我今天还缺了一堂课,想赶回来送送她,谁知道还是来不及,”淑华懊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