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嘉和他早已脱了学生装,换上中国商人习惯于穿的长袍马褂,那是缎子铜钱花样背心和黑锦缎的袍子。有时卷起袖口,便是雪白的衬里。他也仿照时下流行的穿戴,带一块怀表,甚至因为近视的缘故,他也戴上了金丝边的眼镜。他那副样子,叫妻子方西岸看了,又端庄又平庸。方西冷不喜欢,她喜欢他穿西装,那都是到娘家去时的行头。瘦削高个的嘉和十分绅士气派,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在社交场上沉着寡言却使人刮目,这才是方西冷喜欢的嘉和。那样的晚上,方西岸就会格外地狂热和温柔,使同样年轻的杭嘉和又欢愉又难受。第二天,他就换上长衫马褂,他受不了妻子那种过于功利的情爱方式,他明白,他娶了一个虚荣心极重的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再一次被激情击中了,一看到信封上那叉手叉脚的大字,她就知道是谁写来的了。这封来自广州的短信读来振奋人心,嘉平不但还活着,而且活得很活跃。他从欧法转道日本,在日本呆了好几年,结了婚,也有了一个儿子。现在,他在黄埔军校学习。他给嘉和的信很短——”国民革命一定成功,吾兄安能稳若泰山乎?尝忆当年投身社会改造社会之热忱,吾兄现可存一二?“信写在一张戎装照片的背后,大檐帽,宽皮带,明亮的大眼睛,方方的下巴,宽宽的肩膀,笔挺的脊梁。已是两个孩子妈妈的方西冷女士见了嘉平的照片,陷入了沉思,钟摆又摇荡起来了。她的沉思是那么地深,那么地深,以至于雷峰塔倒了,震惊了整个杭州城,也没有把她从沉思中唤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