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性格绵软,忘性极大,倒是早把吴升从前欺侮过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眼都不熟了。只是从和吴升认识的第一天开始起,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第一次吴升跑到厨房,从缸里舀生水喝,目光惊慌失措地膜一眼小茶。小茶正在择菜,便说:“桌上有凉茶,喝生水肚子疼。”
他红着脸,喝了一口茶,把碗放在桌上,突然凑近小茶,说:“我知道你,你原来在湖上荡秋千的。”说完,扔下碗就跑。小茶被他说得一个顶头呆,站了一会,眼圈就红了。
下午他又来喝水了。小茶在铲锅灰,心里头就有些紧张,不知这个奇怪的安徽佬又会冒出一些什么名堂。
果然他又开始发难了,他说:“小杭老板到宜兴去了,你晓不晓得?”
小茶摇摇头,想,少爷怎么就去了宜兴了呢?”说是去订一批紫砂壶来,开茶馆用的。”
他看着小茶,两只手指甲里全是茶叶末子。小茶勉强地朝他笑笑,她可不敢得罪他。上次他把她送去安顿时便告诉她,他是茶清伯的亲信呢。
“洋人也不是那么好吓的,是不是?”他问小茶。
“还没有人来买茶吗?”
“其他茶行都跌价了,都在卖了。”
“那我们怎么办?”
“小老板到宜兴去了,你说怎么办?”
“茶清怕不肯跌价?”
“小老板到底年纪轻。”
“你年纪不轻?”
小茶有些生气了,闷闷地回了一句。吴升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你跟小老板好,我知道的。”
“你走开!”小茶扔下了手中的工具。
“不要告诉他,我饭碗要没有的。”他恢复了惴惴不安的可怜相。
“我不告诉他,你也不要说那些话了。”小茶说。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在隆兴茶馆翻跟头,现在要叫忘忧茶楼了。”
“你怎么认识我?”小茶吃惊。
吴升很生气:“我推过你的。”
小茶呆想了一下,说:“我忘了。”
吴升脸涨得鲜红,一跺脚,跑掉了。
第二天早上,吃泡饭,小茶觉得很奇怪,她的饭碗里,埋了一只咸鸭蛋。她惊慌失措地朝四周看看,吴升正在有点造作地吃早饭,声音呼啦啼啦的,像是掩饰什么。小茶想,咸鸭蛋是他的。
这样平安地过了两天,那天夜里,茶清和吴升很晚才从外面回来。这时,小茶正在灶间外面一个角落里洗脚,她以为没有人来了,谁知吴升闯了进来,很激动地说:“我看见小老板娘了,脚那么大!”他用手比划着,量出一大块空间。/J\茶吓得一使劲,木盆翻掉了,罩在她脚上。
茶清带着吴升这趟回忘忧茶庄,正是和杭夫人商量着怎么对付这场买卖风波的。林藕初一见他就淌眼泪,咬着牙骂道:“真是人心隔肚皮,紧要关头就把你卖了。”
“倒也不能那么说,他们都来向我讨过主意的,我没松口。”
“那也不能甩下你一个,他们自己去降价啊。要咬住就大家一道咬住,都不是人!从前得过我们多少好处!“
“不要生气了。这种事情,迟迟早早,总要来的。“
“茶清,你倒出个主意,怎么办呢?我们这里全部吃下,一个是没那么多资本,再一个,卖到什么时候去?只怕明年这时候还卖不完呢。”
媳妇说:“不是说股东还要和茶清伯吃讲茶吗?可借天醉不在。我看他就是会说,或许把他们都能说动了,齐心合力再抗洋人一阵。洋人不也就是和我们拚那一口气,我们就是不压价,他们有什么办法?他们总还是离不开茶的嘛。我哥哥绿村从酉洋来信说,英国人就是穷得把西服当了,第一件事情还是要喝茶的呢。“
“他们哪里有这种眼光?吃讲茶是假,抽股份是真。”林藕初生气地说,“几十年茶叶生意做下来,从来也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吃讲茶,竟吃到卖茶的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