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声色地向那张纸瞥了一眼,又擦了一会儿手,然后用两根手指刷地一下把纸拈起来,一折,撕成两半。
“咦!”
我惊诧地轻呼了一声,但又即刻停住。我不敢再往下说。这一片冷漠的冰层非常薄,稍一不慎我就会掉到里面,再也浮不出来。我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的脸。
她没有抬起眼睛,还是看着自己的手指,镇静地说:
“要这玩意儿干啥?要结婚,谁也挡不住;要离,谁也捏咕不到一块儿去。既然没有感情了,就是不批,不照样分得开吗?”
“当然,当然!”我连忙表示赞同。“可是咱们不是还要拿着这玩意儿到场部去办手续么?”
“哧!”她鄙夷地斥了一声。“你这脑袋瓜子真好使!咱们结婚的时候到场部去办过手续么?”
啊!这时我才猛然想起来:去年,黑子把曹学义的批复给我们拿来以后,我怕夜长梦多,连队批了,场部的干部还可能从中作梗,征得她同意,就没有去场部办手续。反正山高皇帝远;谁家结婚的时候,来宾进门也不会先索取结婚证检查一番,这样,我们就“结婚”了。
我不禁发出一声神经质的怪笑。原来,我这个被“群众管制”的人竟和她过了一年非法的夫妻生活!承认我们是夫妻的不过是群众,是时间,是我们的感情和习惯。到后来,连我这个当事人也忘却了我们还没有履行法律手续。这样说,我这些日子所费的心机纯属多余,要走,我满可以拍拍屁股就走。
我忘却了,她却记得。她向我投来十分憎恨的一眼,厉声说道:“哼!你当初跟我结婚就没诚心!”她轮廓丰满的嘴唇突然变薄了,露出雪白的门齿。“你满肚子鬼心眼!我今天才把你看透了!”
她的话象冰雹一样打在我的脸上,我沮丧地说:“你别误会。当初我是诚心的,决不是要花样。我笑,是因为这事情很滑稽。黑子说过,没有道德的日子好过,我看,没有法律的日子也很方便。”我叹息一声,“我们真象场戏,真象场梦!”
“我是做梦做醒了。”她说。
醒来的应该是我,而现在她也说自己醒了。我迟疑不决地停在薄冰上,不敢再迈出一步: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想的,会说出什么话来。是不是夫妻两人决不能清醒,清醒了就会分道扬镳呢?
夫妻生活就是梦。不是美梦便是恶梦。千万不要清醒!
她象是想起了什么,兀地站起身,掀开箱盖,一件一件地把我的衣裳拿出来——这些衣裳没有一件不带有她的气味。她很冷静、至少在表面上看是这样。对于离婚,她好象已经熟于此道了。
“人穷也好,穷人离婚简单;你的、我的,一分就完了!”她居然还有这么一份幽默感。最后,她把半导体收音机也放在我的衣裳上,说,“这个也给你,当特务离不了这玩意儿。”
我无可奈何,撇了撤嘴。现实摧毁了她的生活,摧毁了她的一切,但她又把任何要反抗命运的,要在严酷的现实中去寻找一点供氧的罅隙的行动却都当成是“反革命”。必要的时候,她也会捏着小拳头喊叫:打倒这些反革命。我干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