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里的鱼不可以和它谈大海的事,这是因为受了地域的局限;夏天的虫子不可以和它谈冰冻的事,这是因为受了时间的制约;乡下的书生不可以和他谈大道理,这是因为他受了礼教的束缚。”太空中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回答我,“现在,你从河边出来,看见了大海,知道了你自己的丑陋,这才可以和你谈一些大道理了。”
“哦,请先生教我。我谨受命。”我知道说话的人是庄子,虽然我看不见他的形体。
“盂轲这句话,不通之处就在于他认为造化皆有个预定的目的。”空中听声音说,“我曾经听过有大成就的人说:‘自己夸耀的反而没有功绩,功成不退的人就要堕败,名声彰显的倒要受到损伤’。谁能够舍去功名而还给众人,大道流行而不显耀自居,德行广被而不求声名,所以才以无求于人,人也无求于我。你的劳、饿、苦、乱,正是参与了天地之造化。圣人不求目的,不求名声,你为什么喜爱它而孜孜以求呢?”
“先生的道理极深,”我说,“但于我还是不太切近。我并不把声名显赫作为苦、劳、饿、乱的目的。我知道显赫的声名会带来新的苦恼。我只是想有所作为。”
“呵!呵!”庄子笑道,“你要知道,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耐无为,即无不为。徒役的人已不计生死,故登高而不恐惧,受了威胁不回报而超然于人我的区分。超然于人我的区分,这便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了。所以此人能做到崇敬他而不沾沾自喜,侮慢他而不愤怒。只有合于自然和气的状态才能这样。怒气虽然发,并不是有心地发怒,那么怒气是出于无心而发了;在无为的情况下有所作为,那么这作为即是无为了。要宁静就要平气,要全神贯注就要顺心,有所为要得当,就要寄托于不得已,应事出于不得已而顺应天地造化,便是圣人之道了。”
我全身悚然,冷汗淋漓。“谢先生教悔。”我说,“我大概懂得了先生做人的道理。我一定不自喜、不愤怒、望能有所为即应有所不为,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者也。然而先生还能教我一些具体的道理吗?”
庄子在宇宙中说:“神龟能托梦给元君,却不能躲避余且的鱼网;机智能占七十二卦而无不应验,却不能逃避刳肠的祸患。这样看来,则机智也有穷困的时候,神灵也有不及的地方。纵使有最高的机智,也需要众人共同来谋划。鱼不知畏网而畏鹤鹏;人能弃除小知则大知自明,去掉自以为善则善自显。婴儿生来没有大师教便会说话,这是和会说话的人在一起的缘故。我是研究天道的,疏于人事。你要知道人事的具体道理,还需要向谙于这方面的大师请教。”
庄于的声音在太空中消失。皓月当空,枝影婆娑,万物又皆归于靖静。这时,马克思从圆月中踱了出来。
“孩子,我听到了你心里的呼唤。”他将手指插在背心口袋里说,“但恐怕在这方面我不能对你有所帮助。你知道,燕妮是我最亲爱的女人,我是燕妮最亲爱的男人,我当然不会有处理这类问题的经验。至于我亲爱的朋友恩格斯呢,他一生没有结过婚……”
“大师,我不是向您求教这件事。”我说,“在这问题上我已想通了。我要心平气和地来对待它,不损害自己的道德。我想向您求教的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即所谓人事方面的前途究竟如何?因为……”
“嘿嘿……”马克思爽朗地笑起来。“我的孩子,”他说,“你说你想通了,其实并没有想通。东方人生哲学的根本是修身养性,求得自己道德的完整,将个人复归于自然,即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达到‘天人合一’。照我看,你应该先从她那方面来考虑;用平等的,尊重的态度去对待别人。西方的观念是自由平等,东方的观念是道德名誉。我不愿在这里分析哪种观念优劣,它们属于不同的历史时期,并且,随着历史的螺旋形发展,你们东方的哲学将会在世界发扬光大。我这里只想指出,你和她是夫妇,但你又不能尽丈夫的义务,你有什么权利去阻挡她得到暂时的快乐?你以为你饶恕了她,是你道德上的宽怀大度,但实际上你却连饶恕她的权利都没有。这种‘自以为善’,也是不合于你们东方观念的‘圣人之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