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干啥?”
“我在看月亮。你看,月亮圆了,又缺了。”
“真是个傻瓜!唉!嫁了你这么个人真没办法!”
除了睡觉,我尽量不到里面那一间屋去。自我发现了那件事以后,房子里似乎处处留有曹学义的痕迹,曹学义的味道,曹学义的影子。他们是在哪里……是在炕的这一头?还是在炕的那一头?他们总不会在我睡的这一头来搞吧?我极力想从空气中捕捉到他们当时的一举一动:曹学义是这样进来的;她是那样迎上去的;于是他们这样拥抱在一起,那样厮缠着进到里屋;是谁抬手拉灭的电灯?是他,还是她?然后他们是怎样一起滚到炕上的?她的动作我是熟悉的,包括她的呻吟,那么是不是她在曹学义的怀里也把这些过程演了一遍?……我知道我很无聊,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总要反反复复地如此去想象。甚至会在半夜中突然惊醒,皱起鼻子:是不是有一股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气味?
所以,放牧回来,吃了晚饭,我多半是坐在我平整出的这一块庭院中乘凉。
还写什么论文?!这个阎婆惜比周瑞成还要危险!而且,我不过是“半个人”,是“废人”,我已大大降低了对这种工作的兴趣。
只能苟且偷生地观望和等待吧。
酷暑来临,麦子已经收上了场。热烘烘的风刮过正被翻耕着的麦茬地,带来浓郁的泥土气息。那边,“东方红”拖拉机在辚辚地吼叫,金属的声音居然象动物在嘶鸣,有一种颤动的灵气。即使是钢铁,也和大自然融合在一起了。无遮拦的庭院前面,是那一片杨树林和沙枣树。它们是忠实的见证人,永远挺立在自然法庭的证人席上,决不退缩,决不回避,有时在晚风中竦竦地向我表示他们的不满。
我看着悒郁的上弦月在傍晚高高地挂在天空的南方,并在半夜里落下。
我看着忧伤的娥眉月在日没之前出现在天空的西方。她追随着夕阳,几乎和夕阳同时隐没在山峦的那边。
“你看你,这些日子又黑又瘦,”她一件一件地收着晾在绳子上的衣裳,用既象是关心,又象是埋怨的口气说,“让人看了,还以为我咋欺负你了哩!是少了你吃的?还是少了你喝的?”
是的,我在人眼里,只剩下吃和喝两件事情了!
“人要瘦,有什么办法?”我无力地说,“至于黑嘛,你也知道,太阳这么毒……”
“你就不知道在树荫底下呆着?一个放牲口的,还那么负责!把你稀罕得不行!”
星星开始闪烁出微弱的亮光,而在西方的山顶上,一抹桔红色的霞光还没有完全熄灭,宁静地照耀着渐渐昏黑的坡地。
“你也搬个小板凳来坐一会儿嘛。”我说,“你看,夜里这么好……”
“我还忙着哩!哪象你有心思一晚上数天上的星星!”她抱着一大抱衣裳,掀起门帘啪嗒一声进去了。竹门帘是我趁放牧的方便,骑着马到三十里外的供销社买的。她细心地将四周用白布一针针地缝了一圈包边。“这样,就能用好几年,”她说。
她还想着“好几年”的事!
我进到里屋去的时候,她还在纳鞋底。
“给谁做的?”我搭讪地问。
“还有谁?这屋里就两个人,你说还有谁?”
她抬起手,把针锥在头皮上刮了一下。动作利索,手势优美,宛如京剧的花旦一甩水袖。
鞋底很大,那当然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