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父亲命令的是柴营长,新疆的风沙和岁月也使他老了。他在送给父亲这纸命令时,自己也接到了一纸命令,这所军改农场撤销了,他被宣布就地转业。柴营长说不出是喜还是忧,但他看见父亲的眼泪还是动了动心。他哽着声音说:“师长,我知道你的心,可,可……”柴营长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他望着父亲的泪眼,自己的一双眼睛也潮湿,。
父亲从新疆回来,住在军区司令部的干休所里。姐姐嫒朝在新疆时候早就在石河子高中毕业了,恢复高考后,父亲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也没允许她参加高考。
从新疆回来的那一年,她便考上了东北那所著名的医科大学,白求恩医大。
嫒朝上学前,我见到了,她。姐姐长大了,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送给我印有天安门城楼课本的嫒朝了。她话语很少,眼神苍老得和她的年龄不相配。她冷静地望着我,就像在望一个陌生人。我也望着她。
嫒朝终于说:“一切都过去了。”
我说:“可不是。”
接下来便再也想不起该说什么。姐姐上学之后的五年时间里,我每一年都能收到她一封报平安的信,那信上一点也没有感情色彩,就像一个随便认识的路人,突然给你写来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在接到嫒朝的信时,我就想到了新疆。我不知道那个农场竟有如此巨大的魔法,把嫒朝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冷若冰霜的人。我又感到了时间和距离的无情,她一切都改变了。
5年以后,我又接到姐姐的一封信,告诉我她已经大学毕业了,并和一个加拿大的留学生威尔结婚了,准备近日移居加拿大,并在信的末尾提到了父亲。嫒朝说,父亲很可悲,父亲很可怜,他是战争的工具,也是牺牲品,我走了,你有时间就去看看他吧…
姐姐去了加拿大之后,给我寄来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姐姐和威尔的台影。威尔是蓝眼睛高鼻梁的小伙子,姐姐站在威尔的身旁显得有些瘦小,背景是他们的新房,那是一栋二层小楼,楼门口还停着他们的轿车。姐姐凝视着前方,她的眼神依旧苍凉惘然。她望着前方不知看到了什么…我接到姐姐这封来自加拿大多伦多域的信之后,我才真切地感到,媛朝已经不存在了。在遥远的异国,有一个叫威尔太太的女人,睁着一双苍老又荒凉的眼睛在向远方看着,她在遥望新疆那个荒凉的农场吗?
我接到嫒朝的信之后,便回家看父亲。
父亲离休后,独自一人住在六室一厅的房子里。偌大的房子有些空旷,我不知道父亲守着这些空旷的房子是在想些什么。
我见了父亲之后,他就问我:“不打仗了?”
我说:“不打了。”
他叹口气,一副很失落的样子。半晌之后,他又说:“真的不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