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眼瞪住我时,我发现这眼珠是凸出一些的,眼白上有无数的红丝缠绕。我由此想到她为了准备审我,可能一夜未眠呢。我这样想时,意识到自己离题太远了,就打住。她却惊讶一叹:“你刚才的话怎么记录在案?你在说什么?”
我抿抿嘴唇,不知该怎样解释。
“你想让我们把鬼魂也抓起来吗?对不起,我们还没有那样的本事。我们先抓人,抓起来毙了他们,让他们变成鬼魂再说!”
正这时那个领我来的男人推门进来了,她止住了话头。
“让他走吧,事情还没有完,交待了一些,隐瞒了一些。”她说着转向我:“随时听我们传唤,结案前不准去外地出差。”
我要走了。两条腿沉极了。我走到门口站住了。那个女人正收拾案卷,这会儿问:“又想起了什么?那你说吧。”我往回走一步,对她和旁边的男人说:
“我请求你们对她,我的女朋友,宽大一些吧!她顶多是个受害者,是一时糊涂。我敢说她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她刚二十岁多一点……”
“说完了?”她问。
“还有,就是我想——见她……”
女人抽起了烟,大吸一口,满意地吐出来,看着一边的男人:“这事儿你以为可能吗?”
男人一脸冷笑。
女人转向我:“这事儿你以为可能吗?”
4
九月底,一场夜雨之后,天变凉了。因为风大,地上一夜间铺满了落叶。我在这个雨夜里睡得不好,老要做一些噩梦,醒来一头冷汗。我总是梦见自己在一片废墟间跋涉,有时不得不匍匐下来爬过,弄得浑身泥水。我为何来到这里,为何苦苦挣扎,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我似乎知道事情有多么危急,多么可怕。我好像觉得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逃亡。从梦中醒来听到了风声和雨声,这使我将噩梦与现实的情景拼接到一起。再次睡去时,竟然再次梦到了相同的情境,只是对这片废墟有了更为准确的认知:这里是一片即将坍塌的老城区,到处是断垣残壁,是一种腥臭的气味。有粗粗的喘息声在身后紧紧追随,原来我就是在摆脱它。我突然明白这是一个巨兽,一个老妖,一个在古城堡里活了几百年的恶魔。是的,传说没错,它没有死,如今还潜伏在这里,在半夜里爬出来寻觅生灵。我跑啊跑啊,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浑身都是跌伤,血和泥水混在一起,顺着两颊流下。
我梦中惟一的欣喜就是遇到了一个小仙女。她的模样既熟悉又陌生,仔细看了看,竟是体积缩小了数倍的凹眼姑娘!我掩着嘴巴,打着手势往前追赶。她这时认出了我,伸手一指粗大的橡树,然后扯住我的手就往上攀去。奇怪的是一棵高大的橡树在脚下竟像一条平坦的小路一样,让我们毫不费力地攀到了顶端。我们藏在了茂密的枝叶间。与此同时,浓浓的腥臭气扑了过来,她示意我不要出声,屏住呼吸。这时我一低头看到了那个老妖,老天,真的是它,一个满身鳞片的脏家伙,浑身精光,一边跑一边拍打胸脯。它在橡树下蹭着痒,这使大橡树剧烈摇晃。我和小仙女紧紧拥住枝桠,不然就会像果子一样被晃下来。老妖四下睃着,这时我才发现它的头颅原来是一个石头狮子!由于它的头颅太沉了,这使它奔跑起来比过去慢得多。它用力磕打碍事的狮子头,磕了一会儿又往前跑去。我们躲过了一劫,开始小声说话。我问她:“你不在糖果店了吗?”她摇头:“我再也回不去了。”“为什么?”“他们把我赶出来了。”“你要去哪里?”“我要去一个梦里都想不到的地方,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她说完这句话就亲吻起来,泪水把我的脸都打湿了。我摇动她,问她到底要去哪里,可她就是不抬头。
我在连连呼喊中醒来了。
窗外一片狼藉。树木在摇动。我从梦境中挣扎出来,可最后还停留在那个小仙女的面容上。我突然记起了凹眼姑娘时下的处境,认为这是一个不祥之梦。
大街上风声一天比一天紧。眼看就到了月末,传来的各种消息都说:橡树路的那个大案子无论如何要在这个月份里终结。
这期间我又被传讯过两次,基本内容与前大致相同。多数时间都是那个麻脸女人在讯问,声音时高时低。这使我明白她这样做,更多的只是一种私人消遣。我甚至怀疑她的身份是否真的有权过问这么大的一个案件,而不过是趁机参与,满足一下自己的窥视癖罢了。她对我最后的威胁就是:“你如果真的不配合我,那我就只能把你交出去了。”我略感好奇,问:“你要把我交到哪里?”“交到上级嘛。”
结果,那次谈话后她再也没有找我。一方面是她觉得我没什么油水,另一方面整个事件真的到了尾声。